到了醫院,姜意一個人坐在手術室外,看着手術亮起,她心神不寧,找不到安定點。
沒多久,弟弟姜凌趕到。
少年眼眶通紅,擡頭望着手術室,哽咽着說不出話,可他依舊扯脣笑了下,彎腰坐在姐姐身邊,聲音溫和。
“姐,不怕,我在呢。”他攬住姜意的肩,讓姐姐靠在自己肩頭。
少年的肩薄弱,卻溫暖有力。
原來不知在什麼時候,弟弟已經長大了,在這個還在貪玩的年紀,姜凌已經如此成熟,甚至,能儘快消化掉情緒,保護自己的家人。
姜意心裏終於好受了一點。
兩姐弟坐在手術室外,過了近一個小時,小姑姑才姍姍來遲。
她牽着兩個兒子,揹着舊包,頭髮有些凌亂,整個人慌亂得不行。
姜意頓了下,心裏五味雜陳,但還是拿了瓶水給她,“姑姑,喝點水吧。”
“謝謝。”她眼神沒什麼光彩,應道。
“對不起……”她垂着頭,自責極了,“我一直都操持着家裏的事,一直沒時間過來,閒下來的話我也只是帶着兩個孩子出去玩,我想着他們跟着我都沒過什麼好日子,都怪我選錯了人,沒有聽媽的話……”
她的丈夫做生意失敗,負債五十萬,他們當時還沒離婚,算作夫妻債務,雙方各一半,丈夫早就在外有了小三,被迷得找不着北,對兩個兒子也不管不顧。
她一個女人,只能拉扯着孩子長大,也不敢去看老人家,一是覺着沒臉,二是不想讓老人家擔心。
可沒想到,事情卻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突然的,一切都變了。
她曾經構想過的,全都實現不了了。
姑姑掩面而泣,兩個兒子最大的年紀也不過十歲,最小的六歲,見媽媽哭泣,他們抱着母親,奶聲奶氣地安慰:“媽媽,不哭,我們去玩。”
姜意不知道心裏該作何感想,這是姑姑七年來第一次來看奶奶。
老人家一直體諒這個女兒,即使身體不好也是撐着,從不會去打擾女兒。
大女兒常年在外,根本不知道什麼情況,這麼多年以來一個電話都沒有,老人家安慰自己權當沒了這個女兒。
可姜意清楚,老人家心裏還是不捨的,但日子總得過下去,再多的惦念也只存在心底。
姜凌看了眼姐姐,姜意搖頭,兩姐弟坐在了另一邊,把空間留給他們。
許久,手術室的燈終於熄滅。
醫生出來,姜意和姜凌連忙上去詢問情況,可醫生搖頭,一臉遺憾地開口:
“抱歉,病人搶救無效死亡,死亡時間爲1月1號7:31,請節哀。”
姜意怔住,腳下不穩,整個人往下倒,姜凌眼疾手快,拉住姐姐,將姐姐抱進懷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撐住。
僅僅一個夜晚的時間,他們得知父親死亡的噩耗,緊接着奶奶暈倒,搶救無效死亡,一夜之間,他們失去了兩個親人。
這下,只剩下他們兩姐弟了。
這個世界,再沒有那麼愛他們的人了。
沒一會兒,醫務人員推着老人家出來,姜意顫着身子上前,姜凌扶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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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坐在那,不知道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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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意哽咽着,眼眶通紅,拼命忍着眼角的酸澀,不讓淚落下,她脣瓣蠕動,輕聲問道:“請問,我能……再看看奶奶嗎?”
醫護人員點頭,“可以,但得儘快。”
姜意雙手抖得厲害,根本掀不開那層白布,姜凌握住姐姐的手,姜意藉着他的力抖着手掀開了那層白布。
以往笑着的奶奶此刻沒有任何生氣,靜靜地躺在那裏,她的面容並不安靜,眉頭微微皺着,大概是救護的過程很痛苦,老人家忍得辛苦。
姜意鼻尖一酸,含在眼眶裏的淚控制不住地滾落,一滴一滴地砸在老人家的手上。
溫熱的眼淚掉落在冰涼的手上,沒半點反應。
姜意摸了摸奶奶的眉毛,替她輕輕撫平微皺的眉頭,眉梢舒展之後,姜意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了奶奶一眼。
以前老人家的魚尾紋都帶着和藹的笑,笑着和他們兩姐弟玩鬧,和他們說會陪他們很久很久,可現在老人家面色蒼白無力,死氣沉沉。
姜意握住奶奶的指尖,冰涼得令她一陣瑟縮,奶奶身體的溫度太涼了,而且在不斷下降,她甚至能感知到奶奶體溫的變化。
姜凌長嘆一聲,不忍直視,偏開頭,握住姐姐的手,幾秒後,他忍不住,又轉過頭,一眼不眨地看着奶奶。
他們都清楚,這將是最後一次能完整地仔細地再看奶奶一遍。
在這之後,奶奶的屍體要放置到醫院的太平間,經由醫院處理焚化,到時只能帶着奶奶的骨灰回家。
然後,他們還要去銷戶,自此,奶奶的所有信息全都在這個世界消失得乾乾淨淨。
姜意恍惚,這便是人的一生嗎?
“時間到了。”醫護人員蓋上白布,推着老人家離開。
姜意和姜凌呆呆地看着他們走遠,愣怔在原地。
小姑姑這時才反應過來,一股腦衝上去,想去看奶奶,醫護人員阻止,帶着老人家往前走。
姜意冷笑了聲,平靜道:“姑姑,別擾了奶奶的清靜,好嗎?”
姑姑愣住,隨後點頭,癱坐在椅子上。
她剛剛怎麼就不去看老人家最後一眼呢?有什麼好怕的?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她掩面哭着,姜意和姜凌看了眼,沒管她,擡腳離開。
都說醫院是最能體現人性的地方,在此刻,的確如此。
*
姜意和姜凌回了家,兩姐弟都茫然極了,內心苦澀無措,但偏偏又不能如何,不能歇,他們還得去廬陽把父親姜海華的骨灰帶回來。
他們只能一致地把苦往肚子裏咽。
直到醫院打來電話,姜意和姜凌去醫院把奶奶的骨灰帶回了家,之後便是操持老人家和姜海華的葬禮。
姜家親戚不多,老太太是抱養的女兒,養父母早年時候沒孩子對她不錯,但後面生了兩個兒子,兩邊就斷了聯繫。
爺爺只有兩個弟弟,大的身體不好早些年走了,只剩小的,姜意通知了他們。
現在一看,親戚還真是少的可憐,連弔唁的人都比較少。
姜意和姜凌都忍着哀痛,對每個來弔唁的人笑臉相迎,禮貌大方。
他們不能哭,不能表現得太弱,爺爺奶奶生前就沒什麼親戚,他們兩姐弟得撐起來,讓老太太體面地走。
兩姐弟跪坐在靈堂前,小姑跪在前面,許是小姑特意說過,兩個孩子不哭不鬧,跟着他們安靜地跪着。
姜意跪着,脊背挺直,她不敢駝背,不敢閉眼,內心充斥着一股強烈的情緒。
一切都如此不真實,總給她一種奶奶和姜海華好像並沒有離開的錯覺。
姜凌也望着擺放的那兩張遺照,眼眸幽深,漆黑不見底。
姜意摸不準弟弟是什麼想法,但她知道,他們一樣難過,一樣恍惚。
姐弟倆脊背挺得很直,注視着前方,好似他們只要這樣堅持着,奶奶就還沒走,還能留老人家一陣。
兩個孩子眼眶通紅,但卻不哭不鬧,但她知道侄女侄子有多難過,也看過他們偷偷擦眼淚,但卻怎麼也擦不掉。
小姑嘆了口氣,別說這倆孩子,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要怎麼辦纔好了。
殯儀館的人數不多,上午時間大概結束,姜意和姜凌看着散去的人羣,內心感慨。
他們正要坐一邊去喝水時,外面的門被突然推開,緊接着一行人進來。
姜意和姜凌有些愣,直到遲嘉舟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遲嘉舟,姚旭飛,蔣鵬瑞,他們都來了。
不僅如此,八班幾個朋友也來了。
傅枝蔓,李展微,聞堰橋。
姜意看過去,眼角酸澀,鼻尖也發酸,她忍住想哭的那股衝動,扯脣淡淡笑了笑,鄭重其事地說道:“謝謝。”
其他人放輕語調,一致開口:“沒事。”
幾人走開,姜凌看了下姐姐,隨後離開。
姜意和遲嘉舟站一起。
他掀起眼皮,語氣輕柔,“家裏出事了,怎麼沒和我說,嗯?”
遲嘉舟彎眸,“我在的,不怕,意意。”
姜意眼眶泛紅,垂着頭,“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