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沒有恢復記憶，蕭墨宸只要一想起夢中的畫面，就痛入骨髓，只餘鋪天蓋地的絕望和刻骨的恨意。
徐嬤嬤聽着蕭墨宸沒有什麼情緒起伏的述說，卻只覺得一陣揪心。
她是看着蕭墨宸長大的。
如何能聽不出他看似平淡的話語中隱藏的恐懼和不安。
徐嬤嬤再度嘆了口氣，才道：“當日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跟王爺被困入了那個山谷，還意外碰見了姜姑娘。那時她不是如今十七八的年紀，而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身上穿着老奴從未見過的衣服，皮膚曬得黑黑的，眼神卻極其的亮。”
“姜姑娘的心腸還極好，醫術也高，會給老奴我治傷，會說笑話逗老奴我開心。”
“可王爺一開始卻和姜姑娘爭鋒相對，兩人互不相讓，時常鬥嘴吵架，全靠老奴我調停。可慢慢的，王爺的眼睛就從姜姑娘身上挪不開了。”
“後來姜姑娘誤食了一種草藥，王爺爲了救姜姑娘，兩人便有了夫妻之實。也是那一次，姜姑娘懷了小世子和小郡主。老奴以爲，王府終於要迎來真正的女主人了，王爺您也終於要長大成家了。咱們御王府的王妃，還是那般好的姜姑娘，長公主在天之靈，該多爲王爺您高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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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姜姑娘生下了小郡主和小世子，山谷中那堵將我們困住，看不見的牆也變得越來越稀薄，馬上便要消失了。王爺您一直盤算着，等回去軍營就和姜姑娘成親，你甚至……等不到回京城再進行婚禮。”
“可姜姑娘卻在此時要離開了，是……去往另一個世界。老奴看得出，姜姑娘也很捨不得王爺您和小世子小郡主，她……她哭的很傷心。”
“可她說，她看到了她的戰友還在叢林裏與毒販生死搏鬥，她的戰友們受了重傷，快要死了。她身爲他們的軍醫，必須回到他們身邊，與她的戰友並肩戰鬥，將他們從生死邊緣救回來。這是她身爲醫生必須履行的職責，也是她身爲軍人必須完成的使命！”
“她……一定要離開，去往戰友身邊，哪怕離開的代價是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王爺您，也再見不到剛剛出生的小世子和小郡主。”
說到這裏，徐嬤嬤聲音哽咽，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憐愛的看着蕭墨宸蒼白的俊臉，低泣道：“王爺，您不要怪姜姑娘狠心，她和王爺一樣，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情願自己受苦，也不願看別人陷入險境。老奴相信，就算王爺面臨姜姑娘那樣的處境，也會做出和姜姑娘一樣的選擇。”
否則當年蕭墨宸也不會頂着中了巫髓毒又半殘的身體，在昌樂城殺個七進七出了。
他是爲了昌樂城百姓的命，爲了保衛國土，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姜姑娘和王爺，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
只是王爺那時候太絕望了。
他那麼愛姜姑娘，卻留不下她，也無法去往她身邊。
所以纔會將濃烈的愛煎熬成了恨。
不過幸好，在看不見的牆徹底消失，兩人離開山谷後，王爺就忘記了在山谷中發生的一切。
徐嬤嬤記得，可卻不敢再跟蕭墨宸提起。
提起了又有什麼用呢？
那位姜姑娘，明顯與他們王爺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讓王爺記起來，只會徒增他的痛苦罷了。
可哪怕忘記了，徐嬤嬤卻總覺得，自己看着長大的王爺變得越來越冷漠，越來越孤僻寡言，就好像用一層厚厚的堅冰，把自己包裹起來。
生命中再沒有了溫暖歡愉，只剩下無盡的戰場廝殺。
後來蕭墨宸被祁瑞霖背叛，身中巫髓毒，手腳俱廢，徐嬤嬤更是痛不欲生。
她曾一遍遍地跪在長公主牌位前，哭着求長公主庇佑王爺。
她也曾拜遍了京城的神佛，只求有人來救救他們王爺。
然後有一日，姜姑娘在她的萬般祈求中，再度“出現”了。
以一種徐嬤嬤從未設想過的方式，重新降臨在王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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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神祇般將王爺從地獄的深淵一點點拉了回來。
就像從前她突如其來出現，又突如其來消失一樣。
這一次，她也是這般突如其來，回到了王爺身邊。
還成爲了王爺的未婚妻。
徐嬤嬤抹着淚道：“老奴一開始並不敢肯定，縣主和姜姑娘是同一個人。只是莫名就覺得縣主格外親切，格外讓人安心，與傳言的那位南溪縣主，截然不同，就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般。”
等到姜南溪展現出她神乎其神的醫術。
像從前的姜姑娘那般對她噓寒問暖，毫無架子的對待她，對待金鈴和銀鈴兩個婢女。
徐嬤嬤就越發覺得恍惚震撼。
太像了，那種完全不把上下尊卑放在眼裏。
無論看到誰受病痛折磨，都想要救一救的好心腸，以及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實在是和姜姑娘太像了。
徐嬤嬤心中升起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莫非，姜姑娘回來了？
起先還只是猜測，等看到小郡主和小世子對姜南溪毫無理由的依賴親近。
等見到王爺又一次如初遇姜姑娘時那般，沒多久就被姜南溪吸引，越陷越深。
徐嬤嬤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成真了。
姜姑娘真的回來了。
她從另一個世界回來，回到了王爺和小世子小郡主身邊。
只是，姜姑娘似乎什麼都不記得了。
徐嬤嬤不是沒想過，把真相告訴蕭墨宸。
可她腦海中總是浮現姜姑娘臨走前，王爺那痛苦絕望的神情。
她怕說出來了，非但幫不到王爺和姜姑娘。
反而讓兩人離了心。
所以徐嬤嬤硬生生將這個天大的祕密藏在心裏。
爲了不讓自己的言行舉止泄露出異樣，讓王爺和姜南溪察覺。
徐嬤嬤索性越來越少出現在兩人面前。
只安心地守在王妃的碧清院中，吃齋唸佛，向長公主的牌位禱告。
祈禱長公主在天之靈能保佑王爺與姜姑娘順利成親，百年好合。
徐嬤嬤說到這裏，淚水又忍不住汩汩涌出。
但這一次，卻是喜悅的淚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