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煙嫋嫋間,老和尚的聲音如同古井裏落下的一枚銅錢:“你執念太深,難以輕放。”
宋禧的指尖在杯沿劃出一道溼痕,垂眼看着茶湯:“放不下,我就不放了。”
但也不要了。
“人各有天數。”老和尚的念珠輕輕轉動,“自在即可。”
禪房驀然沉寂。
瓷杯上的青花在陽光下明滅不定,恰似她心頭浮動的往事。
年少時,她隨趙硯森來進香,雖不信神佛,卻也學着旁人上香。那時她調皮好動,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回頭已尋不到哥哥,卻遇見了退任的老住持。
老住持將她錯認作尋常香客。
“施主的掌紋……”當時老住持端詳她攤開的手掌,“思慮過重,易入迷障。”
她心頭猛地一顫,正要辯駁,卻見老住持含笑搖頭:
“眼相無根,終是飄萍。”
原來,早已有人看破她此生孤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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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
爆炸案的第二天,她出國前特意來此,不爲其他,只因一個“靈”字。
身處浮塵的無力感席捲而來,素日不信神佛的她,那日卻眼眶通紅,跪在佛前祈求那人活下去。
在往來香客中,宋禧終於接受了現實。
滿腔熱忱付諸東流之後,無盡的酸楚與悔恨將她淹沒。
…
寺鐘驟然響起,涼透的茶湯映出她模糊的倒影。
宋禧斂神起身,道別走向門口。
“去時斬塵緣,歸時塵緣未斷。”老和尚送她到門口,“一切自有定數……”
宋禧忽地轉身,淺笑:“師父說我有慧根,不如收我爲徒,伴青燈古佛?”
光影映得袈裟閃出熹微的光亮,老和尚單手施禮:“施主塵緣未了,與我佛有緣無分。”
“真遺憾。”宋禧輕笑。
她隔三差五偷吃葷肉,佛祖說不定會被她氣得當場顯靈。
他們失去的是她嗎?不,他們失去的是親眼見證佛祖顯聖的機緣呀。
宋禧揣着滿滿一兜內心戲返回偏殿。
掃地僧正揮帚灑掃,沙沙聲驚起灰雀。
她問僧人要了飼餌,百無聊賴地靠在欄杆,撒米喂鳥雀。
老梅抽新葉,香爐青煙纏着誦經聲,經聲石臼積水映飛燕,撒米驚雀。
一派古剎春景,靜謐祥和。
忽地,一聲冷笑刺破安寧。
宋禧側目。
趙疏棠抱臂而立:“不愧是宋韞玉的侄女,勾飲男人的本事一脈相承。連僧人都不放過,竟然還偷偷跑到禪房裏。”
“五姐。”
宋禧聲音不輕不重,卻如利劍出鞘。
趙疏棠驀地一怔。
宋禧將餘米盡撒,款步上前。
趙疏棠揚着下巴,趾高氣昂說:“躲出國四年,回來就……”
“啪!”
宋禧毫不猶豫,一記耳光抽了過去,趙疏棠的話音戛然而止。
“你敢打我?”趙疏棠捂臉,不可置信地瞪着宋禧,“你竟敢——”
她揚手欲還擊,卻被宋禧猛地擒住手腕。
“這一掌,教你慎言。”宋禧雙眸漂亮又鋒利,“再讓我聽見你出言不遜侮辱我姑姑,我不介意和你同歸於盡。”
趙疏棠掙扎不脫。她這才驚覺,往昔躲在趙硯森身後的拖油瓶,此刻眼中竟燃着駭人火焰。
“聽好了。”宋禧語氣平靜,“我姑姑沒有勾飲過任何人,她與姑父是在你大伯母去世之後認識的。你這樣造謠生事,是在打他的臉?”
“我……”趙疏棠面色煞白。
“我知道你看不慣我,是因爲你哥。”宋禧神情淡定,吐息卻如刀,“可惜啊,任憑你哥如何討好長輩都比不過我哥。”
“閉嘴!”趙疏棠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都變了調。
宋禧鬆手,看着她倉皇后退的模樣:“五姐,一家人還是得和和氣氣。畢竟……”她勾起脣角,“趙家的體面,可經不起糟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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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跟你是一家人了,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趙疏棠怒斥。
宋禧懶得搭理她,轉身離去。
趙家人素來不待見她們姑侄。當年趙宗廷執意迎娶宋韞玉的時候,便遭重重阻撓。只是沒人能奈何位高權重的趙宗廷。
但他們始終不認可宋韞玉,連帶着厭惡宋禧。
宋禧十一歲那年,趙疏棠的親哥趙允澤趁她不備,將她推入零下的冰湖。
如果不是趙硯森提前離開家宴尋她,她可能就死在那個冬天了。
趙疏棠對宋禧的恨意,也起源於這一場隆冬。
趙硯森將宋禧從冰湖救上來,看見她渾身溼透地蜷縮成一團,蒼白的臉上還掛着冰碴。
向來冷靜自持的太子爺眼底翻涌着怒意。他徑直走向正在嬉笑的趙允澤,猛地扣住對方後頸,在衆人驚呼中將人狠狠按進冰湖。
“咕嚕——”趙允澤的頭顱完全沒入水中,氣泡混着慘叫在冰層下炸開。
趙疏棠眼睜睜看着兄長像條瀕死的魚般瘋狂掙扎,雙手在冰面上拍打出凌亂水花。她雙腿一軟跌坐在雪地裏,喉間擠出恐懼的哭喊。
聞訊趕來的長輩們厲聲呵斥,趙硯森卻恍若未聞,彷彿一定要取了趙允澤的命。
直到趙老爺子拄着龍頭杖重重叩地,出聲阻止。
趙硯森方纔放過奄奄一息的趙允澤。
趙允澤被撈起時已經面色青紫,喉間發出風箱般的抽氣聲。若再晚上半刻鐘,湖裏撈起來的怕就是一具屍體了。
那次落水後,宋禧落了病根。高燒退了,卻從此怕水。
於是,那個凜冽的冬天,趙允澤恢復如初沒半天,趙硯森找上門,一腳把人踹進了冰湖。
趙允澤罵罵咧咧爬上來,下一秒又踹下去……如此循環反覆,直到他爬不上來,被打撈起。
親哥三番兩次險些喪命,趙疏棠恨死了趙硯森,也恨死了宋禧。
進香結束,啓程回趙家深宅。今日是趙老夫人生辰,晚上自然而然設了家宴。
來時宋禧和宋韞玉坐一輛車,趙疏棠因得老夫人歡心,原定與老夫人共乘。
然而,回時老夫人上車前,看了宋禧一眼:“禧兒,你和我一道。”
聞言,衆人皆怔。
知母莫若女,趙靜初很快領悟老太太的心思:“疏棠和浣清一起,我同大嫂。”
大嫂指的是宋韞玉。
老夫人點名同乘,宋禧原以爲有話要說。可一路上,老夫人只是捻着念珠,一言不發。
宋禧望向窗外,遠山在暮色中飛掠而過。她眼皮猝然一跳,心頭涌起不安。
今晚會發生不好的事情嗎?
??ps:禧總怕水,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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