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鳶徑直入內,東宮內官都認得她,無人阻攔。
內殿站了一圈世家子,都是崇文館伴讀,與太子素來要好。
“阿翹來了!”太子笑容燦爛,一身喜袍惹眼得很。
若說平日端着儲君儀態還能說句溫潤端方,此時這表情落在崔令鳶眼裏可以說是透着股傻氣。
沒眼看,她暗暗撇嘴,別開眼,在周圍一圈人面上巡梭,都是些眼熟面孔,齊衡、符暉、韓琮……沈三。
對方沉靜站在那兒,清風明月似的,一下便與旁邊幾個冒傻氣的拉開了差距。
半垂着眼,清凜悠淡,也是唯一沒將眼神落在她身上的。
崔令鳶眼神停頓一瞬,隨即若無其事移開。
崔令鳶沒忘了自己是來送賀儀的,牽起一抹微笑,一道送上了祝福。
太子高高興興地連聲道謝,又叫一旁早有些迫不及待的符暉幾個帶她去逛去玩,“阿翹前段日子病許久,這屋子裏悶,別拘着她了。”
崔令鳶看一眼太子,嫌棄歸嫌棄,這個表兄對她還是挺好的。
而且不是男人對女人的好,是兄長對妹妹的好。
作爲美人,崔令鳶自小便很能分辨得出這二者區別。
外人都以爲她是慘遭太子拋棄,然而那些或真或假的揣測不都是他們自己編排的嗎?
實則無論是聖人還是她們家,從來都沒有結親的念頭啊。
聖人賜名“飛鳶”,就一定是因爲與“潛麟”相對?難道就不能是因爲她本身擔得起?
單獨和小娘子相處,符暉有些不好意思,想拉上齊衡一起。
齊衡當然也很想陪美人遊園,可惜他攬着替太子監督內官登記造冊的活兒。
符暉將目光落在一側的韓琮身上。
韓琮今年以來正在議親,卻得避嫌。
那便只剩了——沈晏。
符暉輕咳一聲,隱約也知道對方與崔小娘子不睦,但前頭人都問了,單獨落下對方,未免太尷尬,便試探開口:“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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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符暉:=口=
崔令鳶挑挑眉。
對方竟然,應下了?
她不甚在意,既然要帶她逛園子,那逛便是。
自上巳節以來,春光明妹得近乎洶涌,鋪天蓋地的綠叢花葉中,碩大牡丹迎風招搖。
崔令鳶步子緩下來,顯然是欣賞入眼了。
符暉有些侷促地獻殷勤:“崔、崔小娘子,你看中哪朵?某替你摘。”
崔令鳶卻無視粉白淺淡的牡丹,目光投向一簇——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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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彤灼豔色。
她隨手一指,淺淺微笑:“有勞符七郎。”
那微笑轉瞬即逝,符暉卻大受鼓舞,立馬跟打了雞血似竄到芍藥圃邊,伸長了手去夠。
留下沈晏與她隔着十幾步距離,誰也沒主動說話,氣氛微冷。
崔令鳶拿餘光睇他。
對方依舊一副棺材臉,漠然表情,料想只是被太子幾個煩得不行,這才借勢出來。
她想起昨夜的夢,夢裏溫煦煦那人與眼前冰霜似的沈三郎分明判若兩人。
呵——果然只是個夢。
殊不知沈晏面上無異,那是因多年來的習慣,這才能繃緊,不然便要被她敏銳地發現他的不自然。
沈晏也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與不甚熟悉的朝陽郡君之女結了親,對方身份性子與現實大不一樣。
最離奇是
花樹下,他溫聲喚她“阿翹”,對方歡欣撲入他懷中,香軟一團。
醒來後,沈晏滿心悵然與驚訝。
悵然是夢境太滿,驚訝是爲何會夢?
他知道,這是崔小娘子的小字。
滿京多少世家郎君都夢寐以求能這麼喚她一聲,也親耳聽過朝陽郡君、聖人等天潢貴胄語帶寵溺地這麼喊她。
同齡人對她的追捧無非是出於皮相,他雖不解,也不會從衆,但也習慣了,畢竟連一向嚴格的母親見了崔小娘子,都直接便將他撇開了。
忘了那是什麼宮宴上,彼時對方還是個小小糰子,玉雪可愛,嬌憨伶俐,他見之亦心軟。
只可惜長大以後這份嬌憨只剩了些表面,如今越漸嬌蠻起來。
君子必知之禮,禮之用,和爲貴。
他曾撞見對方出行排場,公主府的侍衛處置了對她不敬之人,對方疼得大汗淋漓,還有與符六娘爭辯,言辭尖銳,將符六娘氣哭,崔小娘子一臉漠然。
這都不是根源,世家貴女不如她顯赫的,更乖張的亦有。
他唯一不喜,是她驅縱那些年輕郎君便如戲耍一般,雖然那些年輕郎君甘之如飴,與他無半分關係,但……
沈晏有些說不上來爲何。
他也知道,自己不似旁的年輕郎君一樣向她獻殷勤,這招致她的不喜。
所以那樣的場景,只可能是個荒唐飄渺的夢罷了。
他將此拋之腦後。
然而沈晏再自持穩重也不過是個十七歲少年,今日見着了本尊,鬼使神差又答應了符七,回過神來難免有些不自然,是以一路將臉色繃得格外緊。
即便知曉對方不屑將眼神放在他們任何人身上。
想到此,沈晏將目光微微掃過,恰好看見符七手舉一朵開得最大最嬌豔的芍藥,在崔小娘子的指使下往她鬢間簪去——
符七屏住了呼吸,靜靜地,虔誠地,將對方話當做佛語綸音,緊張得連臉上肉都在抖。
他從來沒離崔小娘子這麼近過,即便只是個後腦勺。
一旦想到這是誰的後腦勺,他興奮得手一抖——
花要掉到地上了。
符七可以想見,崔小娘子會露出什麼樣的失望眼神,對方也不會退而求其次,再讓他摘第二朵芍藥回來。
符七一瞬間就沮喪下來,他辦砸了。
然而——
有只修長白皙手接住了花萼,穩穩托住。
不必想,有這等迅捷反應速度點定然是自幼習武的沈三。
符七的心一上一下總算緩了過來,他露出笑意:“好兄弟!”
然而他還沒再伸手接過,又被太子身邊的內官匆忙給叫走了。
原本的三人團忽的剩下關係冷淡的兩個,那新妍芍藥還在沈晏手中嬌豔着。
崔令鳶索然無味,嫣然含笑:“沈舍人要替我簪發嗎?”
沈晏垂眸看着眼前語笑從容的崔小娘子,臉上盈盈,眼裏卻無半分喜色。
分明知道對方只是爲了戲耍自己,沈晏該說“小娘子請自便”,然對上那雙盛滿狡黠的眸子,他有一瞬間彷彿回到了夢中場景。
他聽見自己開口,“樂意之至。”
對方意外地挑眉。
隨後崔小娘子斂了笑意,語氣不意:“不必了,不勞煩沈舍人。”
而後施施然轉身走了,毫不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