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這樣，崔令鳶大約明白了，方纔爭吵的角兒裏面就有沈蕙吧。
就算是熊孩子，她也不放心叫對方一個人這樣在林子裏轉悠。這一片已經挺深的了，萬一真給她碰上老虎，嚇得走不動道呢。
崔令鳶是知道寧國府不大重視培養女孩兒們的騎射的，從沈蕙這歪歪扭扭的姿勢也看得出來。
生命安全高於個人恩怨，崔令鳶是大方人，“跟着我們吧。”
她這樣說了，就當是盡了義務。也沒管沈蕙有沒有跟上來，徑直繼續往前。
沈蕙咬脣在原地呆了會，一陣森風颳過，深林特有的陰涼氣息環繞周身，似嗚似咽，透着股詭異，又像是隱隱傳來的猛虎呼嘯。
她嚇得打了個寒顫，再拉不下臉，到底還是哆哆嗦嗦地跟在崔令鳶的馬屁股後面。
——
崔令鳶猶不知自己顛覆了一直以來在沈蕙心中只知道喫喝享樂的混子形象。
張弓，瞄準，離弦，一氣呵成。
下馬去看，是一只火紅的狐狸。
溫六娘羨慕：“這狐狸怎麼沒被我先看見。”
崔令鳶心裏得意，嘴上也得意：“叫你先看見了，沒準獵不着呢。”
“你這人”溫六娘白她一眼，卻沒真的生氣，笑眯眯道，“便給我做生辰禮吧。我生辰快到了，正缺這樣一條圍脖呢。”
“行，行”
獵得狐狸不過是滿足一下虛榮心罷了。論狐皮，這樣小的一塊也不值什麼錢，要那種大如半人的狐狸的皮毛才珍貴。
不過這樣火紅的圍脖，戴起來確實好看。
沈蕙捏緊手裏的繮繩，將手心勒得生疼。
怎麼回事？！
沈蕙咬着牙根，在府裏明明從來沒見她練過騎射，怎麼會有如此準頭的箭術。
想到以前崔令鳶的懶散，再對比眼前一身橙紅騎裝幹練明妹的她，沈蕙隱約困惑，過去怎麼沒聽說崔三孃的騎射功夫好？
又似乎漸漸明白了什麼。
……
日頭漸漸西移，林子裏不好判斷天色，但從透過樹葉縫隙撒進來的光線可以大概估計時辰。
崔令鳶三人獵得兔八只，雞五只，一只紅狐，運氣還特別好地撿到了一頭剛出生的小鹿，是真的“撿”得了。
基本上都是崔令鳶獵的，沈蕙的袋子裏還是空的。
崔令鳶想了想，分給她一只肥灰兔。
沈蕙看着伸過來的手，愣住，隨後白玉一般的臉龐漸漸染上紅暈，旋然加深，最後紅欲滴血。
她羞惱地咬牙：“你，你…不必這般羞辱我！”
崔令鳶莫名其妙地看看她，哪裏知道她腦補了什麼，“不過是叫你帶回去孝敬大嫂，何至於羞辱？”
沈蕙一噎，才知道自己又小人之心了，半晌，咬脣道：“……那就多謝三嬸了。”
由於領隊的太子妃本人沒有什麼上進心，以至於整個隊伍都把這一次當做了秋遊，意外的收穫竟然不少。
雖然沒什麼大頭，最打眼的估計還是她們撿回來的那頭鹿了，衆人豔羨不已，圍着她讚了又贊。
太子妃對於半道加入卻沒什麼貢獻的沈蕙也接受良好，誇完崔令鳶箭術準，又轉過頭來誇沈蕙跟着寧國公夫人一心向佛，“不殺生”，是極良善之人。
總之是把所有人都誇了一遍，十成十的端水大師。
崔令鳶忽然福至心靈，所以，這纔是太子妃能成爲太子妃的原因啊，有一顆八面玲瓏心，還沉得住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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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笑容滿面地賞賜了二皇子妃的隊伍，還要故作圓滑地假意安慰一番其他女眷“明年仍有機會”云云。
這時候皇后的賞賜卻到了。
皇后雖窩在宮中，但耳目還是很通的。
皇后霸氣護媳，每一支隊伍的女眷們都沾光得了賞賜，臉上是道不盡的喜氣洋洋，皇后娘娘賞賜，得是多大殊榮啊！
看看人家皇后娘娘格局多大，不動聲色就打了淑妃剛剛還上竄下跳的臉，還多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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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令鳶得了一對金崐點珠並蒂蓮簪，旁邊的女眷一看，笑道：“咱們隊裏就數沈三夫人獵物最多呢，昨日亦是沈三郎拔得頭籌，不愧是夫妻！娘娘這並蒂蓮的簪子倒是賞對人了。”
崔令鳶“啪”地把盒子蓋上，臉上恰到好處露出一絲紅暈，神情中帶點小羞澀。
這幅表情，大大滿足了打趣的人心理，衆人都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來。
沈晏在一旁看着她嬌羞模樣，抿抿嘴，眼神從那張看似羞澀的臉上移開。
巧言令色……口不對心。
——
晚上，沈晏罕見做起了夢。
夢中，崔三娘依舊俏若三春桃花，卻不是如今年紀，似乎要大一些，約莫二十多歲，眼角眉梢散發着成熟的風情。
“郎君。”她喚，表情是那般嬌羞。
他雖在夢中，卻想起今日下午李二夫人提起自己時，她臉上的嬌羞來。
細細對比，更覺得現實中的她對自己實在浮於表面。
尋常夫妻，妻子不都是全心全意仰慕着自己的夫君麼？
可他們算不得尋常夫妻……
他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下意識忽視了周陌生遭的環境。
他看見一個男子的背影，穿着白色襴衫，因爲那聲“郎君”，他下意識就認爲這是夢中的“他”。
“他”走近，聲音清潤模糊：“這樣的冷天，怎麼站在風口裏。”
“他”直接握住了崔三孃的手。
沈晏想，自己也會有與她這般親暱溫存的時候？從什麼時候開始呢？
崔三娘眯眼起笑：“沒等多久，算着時辰過來的，就是讓郎君心疼呢。”一如這段時日揹着他的促狹。
“你既說出來了，便不心疼了。”
“他”亦很有晴趣地配合着崔三娘逗趣。
崔三娘眼波盈盈橫過去，說不出的嬌妹神氣。
雖是對着夢中“他”，卻好似也剜了他一下，沈晏心尖一癢，有什麼酥酥麻麻的感覺爬遍全身。
靜立在夢境中，目送二人遠去身影，忽地場景又急劇變幻……沈晏在黑沉沉的帳子裏猛然驚醒，腳底發沉，上半身卻輕飄的。
做這個夢，費了極大的精神，雖不是噩夢，沈晏的渾身卻好似從水裏撈出來般溼淋淋的。
渾身燥熱。
他緩了緩心神，才勉強下地穿鞋，去旁邊衝了個涼水。
躺回牀上，睡意全無。
他和崔三娘，有那麼一個不甚愉快的開頭，竟也會如尋常夫妻一般麼？
會吧，他們才十幾歲，將來還有幾十年要過……當下的不愉快在絕對的時間面前，便顯得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