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開的藥有助眠功效,老夫人睡得沉,崔令鳶便一直守在榻邊。
沈晏到底是成年男子,不好一直在裏面,衛嬤嬤將其安置在東廂房,上了茶水。
丁香與茴香趕在宵禁之前將二人的換洗衣物帶了過來。
期間崔大、崔二回來,亦前來探視,兄妹閒敘之後,又與沈晏寒暄幾句,便各自回了院子。
沈晏在廊下目送二人,隨後移開眼神,看眼屋內,隔着窗紗隱約透出崔令鳶的輪廓,坐在榻前發呆。
他擡腳往外走去。
丁香見了他,恭敬道:“郎君有什麼吩咐?”
沈晏淡淡頷首,低聲吩咐幾句,便再回了側間。
丁香很快提了膳食回來,進到屋內:“娘子,先用暮食吧。”
崔令鳶看眼天色,這才發覺已經戌時了。
想必她們幾個也跟着她餓了半天肚子,崔令鳶頓時有些內疚:“好,你們也快去喫吧。”
就算自己此時沒什麼胃口,也按下不提,只有主子吃了,下人們才能喫。
揭開食盒蓋,一碗青菜雞湯餺飥,一碟蝦油豆腐、一碟雞脯茄丁、一碟米糕,過了用膳點,庖廚得現做,便簡單喫一些。
這樣清淡清爽的飲食,正合她現在沒什麼胃口的時候喫。
崔令鳶一邊喫着軟薄好消化的餺飥,一邊想着,大概是丁香特地吩咐的,否則怎麼這般合胃口呢。
沈晏那邊,也是這幾樣,唯一不同是餺飥換成了羊湯底。
鎮北侯府的羊湯做法帶着點西北地的風味,香味嗆鼻,重麻重辣,大概是那些年鎮北侯駐軍西北時候形成的飲食偏好。
其實從一府的飲食風格就能看出這府裏誰當家作主。
譬如鎮北侯府,再譬如寧國公一生沒有妾室,敬愛妻子,府裏庖廚都是跟着寧國公夫人的口味來的。
沈晏想到這些,莫名又想到,若日後他們單獨分府出去,莫說菜色口味了,一定是阿翹稱霸王。
他垂眸微笑一下,喝着碗裏羊湯,總覺得比起阿翹做的,少了些悠長香味。
——
戌時末刻,老夫人醒了,睜眼見到崔令鳶伏在榻邊,喚了聲:“三娘!”
崔令鳶昏昏欲睡中驚醒,先是喜出望外:“祖母,您記起我了?”
老夫人笑道:“你日日都在我眼前打轉,要不記得你,我怕不是老糊塗了。”
崔令鳶一愣,忙叫衛嬤嬤。
她拉着衛嬤嬤問祖母:“祖母還記得衛嬤嬤麼?”
老夫人仔細打量幾十年的老僕,半晌蹙眉:“這分明是金嬤嬤,阿衛何時這般老了,你莫不是在誆我。”
金嬤嬤是誰,崔令鳶不認識,大概是祖母年輕時身邊的人。
衛嬤嬤也有些無奈:“三娘子不必試了,今兒下午,侯爺已經拉着滿院的人問過老夫人一遍了。”
崔令鳶方纔的欣喜盡散了,反應過來,祖母這不是記起她,而是僥倖還記得她罷了。
看起來,祖母是將時間給弄混了,腦子裏的時間停留在二十幾年前,卻還記得自己有兒孫。
崔令鳶不再逼她硬想,柔聲問:“祖母餓沒餓?廚下還備了些肉羹還有豆粥,我叫她們端來?”
老夫人也笑了,“我不餓,豆粥可以來點兒。誠郎最愛我們自家的豆粥,綿軟爛糊,你們多備些,郎君回來了便給他上一點兒,記得多放點蔗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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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誠,崔令鳶祖父名諱。
看樣子,老夫人這是回到了二人剛成親,情正濃那幾年。
崔令鳶看着祖母神情中流露出的小女兒家情態,半無奈半縱容一笑:“好。”
等出去後,她心裏已經有了主意,與衛嬤嬤商量:“嬤嬤,祖母她老人家這些年過得冷清,如今有些期盼,咱們就不提醒了吧?”
刻意打破老人家爲自己織的夢,有些太殘忍了,就這樣自然而然等她想起來也好。
衛嬤嬤嘆笑:“不瞞娘子,我們幾個老貨也是這樣想的。娘子出閣以後,老夫人嘴上不談,臉色卻是寂寞得很,最高興莫過於侯爺跟大郎來看她的時候了。”
崔令鳶神情黯然。
衛嬤嬤忙道:“娘子與姑爺快歇着去吧,一會兒,我們再哄睡老夫人就是。”
二人該回崔令鳶出閣前所住的錦畫堂休息。
因回來匆忙,錦畫堂沒怎麼收拾,不過每日都有婢子掃灰除塵,倒也乾淨。
踏進院子,此處還保留出嫁之前的陳設,崔令鳶心頭本就沉甸甸的,此時更有一種物是人非之感。
沈晏則更多的有些意動,這兒就是阿翹長大的地方……
海棠樹下紮了一架鞦韆,靜靜擺在那兒,硃色漆面略有斑駁,看得出年歲陳舊,想來是阿翹小時候愛玩的。
小廚房的門靜掩着,曾經被當作寶貝的醬缸子已經換了一批,堆在寧國府的牆角,剩下舊缸被隨意丟棄在此,縱被無情棄啊……眼瞅前頭崔令鳶停下了腳步,沈晏忙端莊了神情,亂七八糟的,都在想些什麼!
沈晏見她自鏡春齋出來後,一直神情鬱郁,抿脣不語。想安慰她兩句什麼,到底不瞭解情況,且至親之病,非兩句膚淺言辭可解,便只好一路靜默相陪。
此時到了舊居里,正好提起旁的轉移她注意力。
“要不要乾脆在侯府多住幾日,等老夫人病癒,我再來接你?”
崔令鳶驚訝擡眼,點頭道謝。
又是道謝,沈晏抿抿脣,想說何必這般客氣,到底沒在這時候說這些惹她。
一夜淺眠
翌日醒來,沈晏見平日至少都得睡到卯末才起的崔令鳶已經伏在書案邊寫寫畫畫什麼了,神情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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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屏風,走近一看,是些藥食養生食單。她面前擺着的幾張紙上圈改塗畫,現在正往新紙上認真謄抄。
沈晏掃過她眼下淡淡青色,一看便知是熬夜爲老夫人想的這些食方子。
沈晏蹙眉:“昨夜沒睡?”
“睡了的,”崔令鳶無辜臉,“是郎君起得遲。”
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今日老夫人精神頭不錯,沈晏放下心來。
上午又正式去鏡春齋小坐了會兒,老夫人雖不認得人,但聽僕婦提及這位是三孃的夫婿,便對他和顏悅色起來,誇個不停,又將兩人放在一起作對。
沈晏很習慣應付這場面,遊刃有餘,面對長輩,說話很是恭敬,嘴邊始終掛着淡淡微笑,特別是看向崔令鳶目光,溫柔得如春風化雨一般。
倒是崔令鳶,有些臉熱,藉着袖子遮掩,推了下沈晏,
這廝忒會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