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郎一向愛冷着臉,但除去剛成親那段時日,像這般悶不吭聲的時候還真少見。
自下午從醉仙樓回來之後,蘅蕪居里便冷得像冰窖一般。
崔令鳶雖然莫名其妙,但也不會慣着他臭脾氣,她正開心着呢。
回來之後便開始翻箱倒櫃,跟丫鬟們一塊琢磨賀禮。
——
沈晏將自己關在書房裏,何嘗不是“躲”着她。
他當然相信崔令鳶不是那種拈花惹草的女子,但瞧見剛纔那一幕,任誰都會不大舒服。
等回來瞧見她臉上的喜悅,半天對自己不聞不問,心頭更不是滋味兒了。
他不會開口問,那樣顯得自己忒小氣,更怕自己控制不好語氣,開口冒犯了,惹對方不快。
——
暮食是崔令鳶身邊的丫鬟來請的,那時他尚未理清自己的心緒,便拒絕了,對方也沒再多問。
院子裏傳來炙肉的香氣,濃郁撲鼻,似乎一點兒也沒受影響。
爲此,他更加連暮食也沒心情喫。
院中燈火漸熄,笙歌落幕,夜色漸濃,他腹中亦是飢餓無比,只好擡腳向外走去。
走至小廚房門前,卻發現裏面竟還亮着燈,這時候再擡腳走開,又太遲了——崔令鳶正舉着鍋鏟,挑眉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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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晏有些臉熱,解釋道:“有些積食,出來疏散疏散。”
崔令鳶點點頭,並不戳破。
只是可惜笑道:“今日有些啓發,做了些宵夜,正愁沒人試菜。郎君既喫撐了,也只好可惜——”
“方纔疏散得差不多了,勉強能喫下一點。”
沈晏改口很快,面不改色接道。
特製的平底鐵鍋上,炙肉滋滋冒着油泡。
崔令鳶似笑非笑看他,“那便一起喫一些吧。”
崔令鳶做的是炙肉,柔軟肥嫩的炙五花,一點泡菜、酸蘿蔔丁、汆過水的時令蔬菜,並着紅豔豔的醬汁子澆在飯上,整齊碼着,頂上還有黃澄澄的荷包蛋。
開喫之前,拿勺子拌開,直至每一粒米飯都均勻裹上辣醬,每一勺下去都夾着炙肉、雞蛋碎、醃泡菜……
炙五花上也沾着醬汁,鮮鹹微甜,和拌飯的醬汁不是同一風味,卻又適口得很,解了炙肉的油膩,又沒搶了豕肉的風味。
雖和米飯拌勻了,這醬汁對於沈晏來說還是有些口重,這時候手邊那碗清清嫩嫩的豆腐湯的作用就顯了出來。
沈晏還想喫,以他的食量,這會又正飢餓,將這一碗掃蕩空不在話下。但是想到方纔喫撐了的言論……
崔令鳶見他只吃了一半,就猶疑着放下筷子,彎了下脣角,將單獨蘸了幹碟的炙肉推到對方面前:“郎君再嚐嚐這蘸了粉料的。”
“嗯。”
沈晏點頭,假做不在意,努力剋制着不把眼神往炙肉上落,過了會兒才夾起一片邊緣烤得微焦微硬的炙肉。
邊緣焦脆,內裏柔嫩,外油內香,加上表面裹了碾碎的熟芝麻、安息茴香之類的香料,滿口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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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什麼料都不蘸,喫着也是極美味的,炙肉熱燙,油汁迸濺,咀嚼間涌動着原汁原味的肉香,久久不散,燙也捨不得嚥下。
喝一口清淡的湯,沖刷掉嘴中味道,又伸向下一片炙肉。
……
崔令鳶是徹徹底底地喫撐了,沈晏回到書房,站在屏風前,正巧能看到屋內崔令鳶走動着消食。
喫飽喝足,心事舒展不少,到底還是沈晏先憋不住。
也是奇了怪了,他慣常喜怒不形於色,到了感情一事上,習慣性想憋着自己默默消化,卻翻來覆去怎麼也坐不住。
沈晏默然半晌,擡腳繞過屏風,走了進去。
丁香與茴香暗暗互視一眼,退了出去。
這是外間,地上鋪着大塊宣城毯,踩上去又厚厚又軟,但凡踩進來的人都要換了專門在室內穿的軟底鞋。
沈晏卻知道,在沒人的內室,崔令鳶更加散漫,直接套着襪子在毯上行走。
上回堆着花樣畫紙的几案眼下襬着茶具,裝着頻婆果煮的熱果飲,倒扣着翻了一半的話本,海棠形粉瓷果盤子,散着幾只青黃芭蕉,旁邊還有些剝了沒收拾的芭蕉皮。
一面是尚未解開的心結,沈晏依舊忍不住低頭微笑,阿翹這樣散漫的一面,除了她的貼身丫鬟,大抵也只有他見過。
崔令鳶看到案上的亂七八糟,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放下茶盞,順手收拾了下,又給他也倒了一杯甜酸的蘋果茶。
“這麼晚了,郎君有事?”
沈晏卻看見她手背上幾個新鮮的印子,她本來就白,那幾枚淡淡櫻桃紅便顯得更加觸目,想來是方纔炙肉時,被四濺的油星燙傷的。
到嘴邊的話被擱在一邊,沈晏大步尋來膏藥,不由分說將她摁在榻上坐下。
藥膏清清涼涼,帶着青草薄荷香氣,灼痛感瞬消。
崔令鳶起初驚訝,而後垂眸安靜任由他上藥,兩人一時沉默下來。
握着的手腕纖瘦細巧,偏對方飯量也不小,否則沈晏都要以爲自己“苛待”對方了。
上藥時不可避免摩挲,指腹下觸感過於細膩,彷彿在盤一塊溫潤的羊脂玉,沈晏有些心猿意馬起來……很快又惻然,哪個貴女願意受這等苦?阿翹今年也不過十六而已,若不是爲了在侯府更好生存……
一手廚藝背後的苦功,從這些傷痕即可見一斑。
心中捺下重重一筆,哪裏還記得下午的不愉。
幸好他垂着眼,崔令鳶沒有覺察他的異樣。
上過藥,卻再沒有握着的理由。
他輕輕鬆開,並不挪走,任由她將手抽出。
略微粗糙的掌心在肌膚上留下的觸感引起一陣戰慄,崔令鳶不由得聯想到一些不可說之場景,心裏一驚,抿着脣,趕緊將手收了回來。
欺霜賽雪的皓腕被袖口掩住,沈晏將失望掩下,柔聲問:“還很疼嗎?”
“不疼,做飯燙傷胳膊是免不了的事。”
沈晏更難受了,心裏又酸又疼。
崔令鳶爲掩飾尷尬,拿起一根芭蕉請他喫:“方纔喫多了油膩,這芭蕉正好解膩,郎君嚐嚐吧?”
沈晏看看她,接過芭蕉,慢條斯理剝皮。
剝開了,遞給坐他對面的崔令鳶。
崔令鳶愣一下,接過,咬一口蕉肉,果肉軟嫩,甜得很。
“阿翹,你出嫁前,可是有心上人?”
崔令鳶一口香蕉差點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