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天光朦朦拌着細雨疏疏,崔令鳶睜着惺忪睡眼,艱難地從牀帳裏坐起來,有些不捨被窩裏的餘溫。
過了初七人日,沈晏已經上值去了。
在這樣年味未淡的正月裏,除了御侍近臣,其餘人上值多半是湊個熱鬧。
想想也是,便是後世開年復工也有半拉月的清閒,無事可做。
正月節日紮成堆,元正以後緊接着人日,今日又是立春。
春日春盤細生菜,雖後世立春日除了接春以外,大多數傳統已經式微了,但在當下,卻正流行喫饋春盤。
在這沒有大棚蔬菜的年代,立春喫春盤着實有些考驗廚子的巧思。
普通百姓家裏是基礎版,一般是蔥、蒜、韭、蓼蒿、芥菜,因這五樣生食都帶辛味,又稱之爲“五辛盤”,正是取迎“新”之意。
士庶和普通商賈喫的是升級版,少不了加上各種醬薰醃肉並各色炒菜、雞子,喫起來有滋有味。
高門大族裏,食材也變得名貴了起來,可以稱之爲尊享版。
御膳房的更不必說了,天之驕子,高坐金鑾喫個玉尖面都得是消熊棧鹿的餡兒,何況春盤?簡直是四方奇珍,悉數入盤。
寧國府大廚房裏,童師傅別出心裁,給前院郎君們送去的春盤與後院娘子們的還不一樣。
正常的春盤便罷了,沒什麼特殊的,也就是餅皮攤得軟一點兒,菜絲切得細一點兒,配的蘸醬種類多一點兒。
跟外頭那些士庶喫的沒太大分別。
他最得意的是自個研究出來的饋花盤,粉的白的黃的紅的,五色繽紛,早春枝頭上開的那些花全被他層層碼在盤中,好看得很。
就連餅皮,也是又香又軟,帶着一股子桃花香味。
這樣喜人的春餅,便是不重口腹之欲的寧國公夫人也卷着吃了五六張。
蘅蕪居今天喫的也是春盤,不是尊享版也不是升級版,是崔令鳶的亂入版。
餅還是一樣的烙法,沒什麼可創新的點。
熱水和面,揪兩坨劑子,中間抹上油,再疊一起擀成薄薄片,小火烙熟。
這樣烙出來的春餅,圓似滿月,薄如蟬翼,又軟又有嚼勁。
然後便是菜蔬。
這時候菘菜蘿蔔還行,挑中間嫩芯切成細絲,韭黃炒雞子、油渣炒豆芽、豆腐皮切成絲,跟芹菜一起炒……
肉菜也不能少,各種滷菜醬菜,咬起來咯吱咯吱的豬耳朵、滷得軟耙的豬腳、蔥油燒雞腿、烤鴨、肉絲粉絲子……都去了骨,切絲或用手掰成小瓣好入口。
這樣的春盤,或許不正宗,或許不風雅,但是好喫啊。
又好喫又好玩,一揭,一夾,一卷,一口吞,跟玩過家家似的,每個人都成了自己的廚子,體會到了自己動手的樂趣。
本來只是節日應景的東西,倒叫小孩們喫得停不下來。
姜氏跟徐氏也有些欣喜,竟然叫年紀小的那幾個自覺喫起蔬菜來了!
沈晏下值回來,說起今日宮中聖人也賞賜了春盤。
崔令鳶想到什麼,笑了,“宮裏的春盤,肯定沒有蔥韭一類的,這樣的春盤,只剩個春盤的名字。”
沈晏點點頭,一開始以爲她是說宮中慣常用貴重食材,而後看着她促狹笑意,漸漸回過味來。
有些無奈,卻忍不住笑了:“阿翹。”
這是在調侃若后妃或聖人吃了蔥韭,那嘴裏味道……
“這樣的話,莫要在人前說。”
至於私下,他倒是不怕,也不覺得大逆不道。
作爲一個士族子弟,一個興盛了幾百年的家族中出色子弟,少年成名的沈晏遠沒有他表面看起來這般謙遜恭謹。
十四五歲正輕狂的時候,莫說是本朝了,前朝多少皇帝都被他們那一圈士子“惜乎…不過…”這般評議過。
https://www.power1678.com/ 繁星小說
崔令鳶拿眼睛斜覷他。
沈晏依舊溫笑。
崔令鳶不免好奇起來,昨夜究竟做了什麼夢,叫這樣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一人露出那樣可憐表情。
沈晏雖不肯說,但以身體力行證明了他並不是什麼時候都能面不改色。
譬如此刻,崔令鳶軟軟伏在他胸口,臉頰紅撲撲的,還沒緩過神兒來,也就是沒有擡眼的力氣,否則,定能發現對方卻是比她臉還紅的那個,甚至比錦被上的纏枝海棠還豔。
沈三郎平素清冷,便是微笑時候也莊重得很,常常叫人忽視他長相。
也就只有這時候,眼角眉梢流露出來的情意和他桃花眼風流相像鉤子一般,緊緊纏着崔令鳶,不曾鬆開。
髮絲上有柔軟觸感,一下下的,緩慢而溫柔。
![]() |
崔令鳶便在這樣溫柔脈脈中安心睡去。
這一覺直睡到次日清晨,今日本是沈晏旬假日子,一起來卻不見他人。
崔令鳶問阿昌,才知道坊門開的時候,宮裏來人緊急傳了他去。
——
長安城裏出了樁醜聞,聖人驚怒,連帶着二皇子也吃了瓜落,季府緊急掩飾,到底還是有只言片語流了出去。
溫六娘即便是待嫁,也是閒不住的性子,前腳遞了帖子,後腳就來國公府跟她分享八卦了。
“你說季家長子不是突發心疾癱的?何出此言?”
崔令鳶挑眉,親自給她續了些飲子。
溫六娘壓低了聲音:“今日朝上,有御史彈劾季應安元正七日流連坊曲,招技侑觴。”
“再加上昨夜裏,季家後院擡出來不少死人,看着都是年輕貌美的姑娘,有人認出來其中一個是平康坊紅綃苑的惜小娘。”
這樣的豔事,配上她這樣語氣,倒顯得恐怖了。
崔令鳶便也不去糾結她哪來的消息渠道了,失笑:“季家既然說是突發心疾,那便是是心疾。聖人沒說什麼之前,這事兒,可不是好傳的。”
溫六娘點點頭:“是呢。”
雖是這麼說,下午的時候,京中便傳得有鼻子有眼了。
有人說親眼看着了那夜季大郎在紅綃苑喫酒,身邊陪着惜小娘跟綾小娘並幾個胡姬。
有人說自己家親戚就在季家隔壁當差,昨夜曾聽見女子淒厲的慘叫聲。
有人說前夜看見季大郎是被從平康坊擡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