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生產

發佈時間: 2025-02-12 04:3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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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令鳶生產是在冬至那日,府裏嬤嬤們都說時節好,這會子出生的娃娃都靈慧。

稀罕的是,在這天以前,連益州這樣的地界都連下了三天大雪。

原本人人樂道瑞雪兆豐年之喜,隨着雪未停,甚至還有漸大之勢,府衙官員轉而又擔心起雪災來。

刺史夫人臨產期近前,旁人都十分體貼地將公務攬下,叫沈晏好放心在家陪產,然而因着這場雪,便是休沐在家也坐不住了,沈晏與馬朝等人本來已經擬好了轉移幾處山腳村民的規程,只等雪再下半天,就立刻轉移。

然而冬至當日凌晨,崔令鳶睡着正香,忽覺身下一溼。

尿了?這是她第一反應。

而後馬上便反應過來,急急拍打枕邊人的手臂。

無需多說什麼,一個蹙眉,一個眼神,沈晏便明白了,立即披衣起身。

好在東西人手都是提前備齊了的,這會子安排起來並不忙亂,看着僕婢們有條不紊地來來去去,城中最有經驗的兩個穩婆教她先習慣如何呼吸一會兒最省力,她好像也沒那麼緊張了。

大廚房送來了參雞湯煮的餺飥,面片揪得又軟又薄,煮得透透的,不必費力氣嚼。

崔令鳶不停告訴自己,只要聽醫生的話就行了。

陣痛加劇後,那些急切帶着鼓勵的叮囑都飄渺起來,她彷彿變了個人似的,脾氣暴躁,只想叫這些聒噪的聲音都消失,“閉嘴!”可嘴裏一早被塞了巾帕,很不舒服,也說不了話,只能發出“嗚嗚”的呼痛。

這時候有人看出她的難受,將她嘴裏沾滿津液的帕子拉了出來,還沒等她喘口氣,又將自己胳膊伸了過來,讓她疼便咬着。

那聲音模糊但熟悉,眼下她卻壓根想不起來是誰,也沒心思去想,又是一陣劇痛襲來,她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跟血管鼓脹的聲音,因爲疼痛和用力,耳邊一陣嗡鳴。

舌尖嚐到了血腥氣,那不是她的。

天邊泛起魚肚白,灰濛濛的,外邊雪還在下,紛紛揚揚,沈晏無心去管。

沈晏見過更多慘烈的場面,甚至親手殺過逆賊匪寇,他們身上流的血匯成河,甚至噴濺到他臉上,卻都沒有眼下情景叫他觸動,跟不知所措。

他表面看着還算鎮定,不管穩婆怎麼勸,依舊在滾水裏泡了手,換了乾淨衣裳,進了產房。

可他也僅僅只能做到這些,世上唯有這一件事,他不能與阿翹感同身受,即便胳膊被咬出血。

沈晏緊緊蹙眉,穩婆看見他神情和血肉模糊的手臂嚇得不輕,“沈刺史,您這胳膊……您還是出去候着吧,叫人幫您包紮一下。”

他只沉聲:“不必管我。”

穩婆不敢再多嘴。

肉體誠然是疼痛的,然而胳膊上的疼痛甚至不如生產之痛一半,他在想,據說女子生產後會因爲舐犢之情逐漸忘卻這種疼痛,會覺得生產也不過如此,便想着繼續生。

沈晏覺得,也不是任何事情都能依着阿翹來,至少在這件事上,這一胎無論男女,日後都不可能再叫她經歷一遍這樣的痛苦了,他會替她記住這種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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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聲響亮的啼哭在耳邊的嘰嘰喳喳聲中異軍突起,衆人皆鬆氣,喜笑道:“恭喜郎君喜得千金,娘子小娘子皆平安。”

沈晏一眼不錯地看着崔令鳶,這會子卸了力似的,終於可以安心休息,頃刻遍睡着了,甚至沒來得及聽清她賣力生下來的孩子是男是女——那都不重要。

此前懷胎十月的過程,已經寄託足了兩人的期待。

沈晏亦然,吩咐下人注意照看產後體虛的崔令鳶,纔將自己帶着七八個連成一片的帶血牙印的胳膊交給郎中處理。

觸目驚心程度,叫丁香等人都不忍看。


走出產房,看向門外,稀奇的是,太陽竟然也從東方升了起來。

雪,停了。

城內一片素色,妝點萬家清景郊外漫山遍野的白,湛藍晴空乍現,亮得晃眼。

梧桐葉落,朔風吹雪,原本蕭瑟苦寒的季節也因此生出幾分暖融。

低眼看向皺巴巴的嬰孩,沈晏心中一片柔軟——

幾乎是下意識,沒有過多的思索和猶豫,他推翻了此前引經據典擬好的名字,脫口而出:“阿霽。”

阿霽。

雪後初晴,空山新碧,春風拂柳,所有一切欣欣向榮的溫柔意向,皆在此刻,賦予她。

崔令鳶很喜歡這個名字,比先前二人爭執幾次才定好的字更叫她喜歡,尤其是在知道這名字來歷以後,念來更有溫柔希望之感。

沈晏準備好的勸說沒有用上,因爲崔令鳶是個極其惜命的,生之前不屑一顧,想着不要浪費基因,生之後便悻悻了,還是不要浪費生命纔是。

也好在她惜命,孕期特別聽大夫話,是以身體養得好,等緩過勁兒來了,身體便恢復得特別快,可能也有她平日喫得多,底子好,又較時下旁的女子更晚生產之故。

阿霽不愛哭,愛笑,除了出生時的啼哭之外,見到丁香她們總是眯着眼,發出“啊啊”的單音節,意義不明,阿杏阿桃大驚小怪:“小娘子是不是餓了!”

崔令鳶忍不住白眼:“乳母剛纔餵過不到半刻鐘。”

茴香也琢磨:“可是苗苗小時候也這樣。”

崔令鳶到底沒有經驗,也是第一次養人類幼崽,這便猶豫了一下。

猶豫這會子功夫,茴香立馬就把乳母給拉過來了,可阿霽偏過頭去,依舊“啊啊”。

衆人不解。

苗苗走過來,用粉鼻頭嗅了嗅,圍着她轉來轉去,而後伸出爪子在地上刨。

崔令鳶恍然大悟:“快看看是不是尿了!”

大冬天穿得厚,尤其是嬰孩,是以衆人都沒聞見。

這孩子也不哭,就更難判斷了。

苗苗嗅覺靈敏,還以爲是哪個兩腳獸拉了不埋,急得自己上手。

崔令鳶哭笑不得。

好在和女兒互相熟悉了一陣後,她大概也摸清了阿霽喫飯出恭的點。

平日做什麼都胸有成竹的沈晏亦是有些不適應,還被崔令鳶幾次抓到假借處理公務之名,背地裏偷偷看《育兒札記》一類的雜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