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離澤宮(四)
璇璣將崩玉收回劍鞘,捏著手印便要使出御火術。亭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定坤御火!不要放開它!」
璇璣吃了一驚,怔怔看著他。亭奴眉頭一皺,似是發覺說錯了話,急忙改口:「不要放開……妳的佩劍……叫什麼的?」
她依言,一把抽出崩玉,它彷彿是活的一般,在手中顫動鳴叫,一陣一陣的光華四溢,像在催促她快些動手。她幾乎是本能地知道怎麼做,伸指在上面輕輕拂過,為她手指拂過的地方,泛出烈火般的色澤。
她袖子一展,捏了個劍訣,道:「它叫崩玉--也叫定坤!」
定坤劍似乎一瞬間被火焰吞沒。無數條小小的火龍在上面盤捲纏繞,熱力驚人。柳意歡吃驚又艷慕地看著它,喃喃道:「神器……這就是神器!」
話音一落。璇璣早已衝出結界範圍,在密密麻麻腐蝕性極強的黑雨中穿梭。柳意歡看得提心吊膽,連聲叫喚:「小心!那邊那邊……呃!小心點!」
亭奴嘆道:「我越發覺得你不是當爹的人。」
「什麼?」柳意歡無辜地回瞪他。
「你是當媽的。還是最囉嗦的那種。」
「……」柳意歡居然有點臉紅。
亭奴低聲道:「她沒事的,很早之前,她就是這樣一個人戰鬥,一個人對千軍萬馬……就連天帝都驚愕於她的戰鬥力。」
「你知道的真不少。」柳意歡聳聳肩膀,「以前和她有什麼恩怨?牽扯到今生來了。」
亭奴幽幽一笑,良久,才輕輕說道:「我只是--想再看看戰神將軍的風采。」
那種令人目眩神迷地強悍。壓倒式的煞氣,不可一世的冷酷--他想再好好看看,當年地那個她。
說話間,璇璣早已衝到海中,旋身而起,光華萬丈地定坤劍,盤旋在上面的火龍驟然長大數百倍。整個天空都彷彿要被燃燒起來。她為火龍們托起,定坤在空中穩穩畫了個圈。清叱:「破!」
那些火龍嚎叫著,爭先恐後地撲上前,將那幾條化蛇纏了個結結實實。雖然身量不如牠們巨大,但那驚人的足以焚天的熱力,便已讓人呼吸困難。化蛇們驚天動地地大吼起來,急急鑽回海中。身上的火龍一觸水立即熄滅。璇璣沒有了火龍的依托,也從半空中落下。
亭奴眉頭緊蹙。「不對!不是三昧真火!她沒明白!」
話音未落。卻聽海中又傳來化蛇們粗嘎刺耳的嚎叫聲,那些凡火雖然厲害。卻只能造成皮肉傷,化蛇們又為主人催動,從海中呼啦啦鑽出來,張開血盆大口,要將璇璣吞下去。她孤身一人漂在海水裏,顯然無處可躲。
柳意歡急得頭髮都要豎起來,大叫:「那你快讓她明白啊!快點!」
亭奴緊緊抿著唇。沒說話。
事實上,他又能說什麼呢?
璇璣手忙腳亂地在海水裏拚命朝前游,身後那幾條化蛇沒兩下就追上來,猛然竄出水面,腦袋在她身下一頂,她騰雲駕霧一般地飛了起來,那些化蛇一擁而上,伸出長長的脖子,爭著先把她吃在嘴裏。
她登時急了,無奈在空中實在無法施展開手腳,眼見對面一條化蛇嘶吼著咬過來,口中密密麻麻倒刺一樣的牙齒,每一根都比自己整個人都大。心中也是一陣駭然,本能地想閉目等死。
手中地崩玉不甘心地尖聲鳴叫,劇烈地抖動著,彷彿在責怪她不該如此無用。璇璣只得再勉力一拚,等那化蛇一口咬下的瞬間,將崩玉豎著插在牠腥臭蠕動的口中,抬腳在牠牙上一踢,借力反彈起身,雙手結印,喚來新的火龍,將自己重新托起。
對了。她還不能死。沒見到司鳳,沒救回玲瓏,沒把六師兄從不周山帶回來。
她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做,怎麼能死在這種鬼地方!而且--她厭惡地看了一眼對面地化蛇,她寧可自刎也不要死在這些醜陋妖怪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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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想到「自刎」二字,她心中忽然一抖,似是有了什麼觸動。插在化蛇嘴裏地崩玉發出光亮,輕靈地竄了出來,有靈性一般,巧巧落在她掌中。火熱的劍柄,那種觸感……彷彿她曾這樣死死捏著它,在絕望之地,用它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化蛇們不再懼怕火龍,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尋找最好的時機下口。腥鹹的海風肆捲,牠們口中流下的涎水下雨一般掉落,落在她胳膊上,衣服登時腐蝕出一個大洞,燒得皮膚劇痛無比。
璇璣大叫一聲,縱身而起。
拚了!
她反手用崩玉在胳膊上輕輕一劃,滾燙的鮮血澆在滾燙的劍身上,白煙嘶嘶而起。她咬牙凝聚起全身所有的真氣於指尖,手指緩緩拂過光滑灼熱的劍身。一寸一寸,崩玉變成了被焚燒一般的橙紅色。
手裏彷彿多了一顆小心臟,噗通噗通跳動著,那種意外的沉重。幾乎讓她掌握不住。亮亮的火焰色從劍身上一絲一縷迸發出來,隨著她手指的拂動,猶如柔絲一般牽扯出,漸漸化作千萬道紅線,將崩玉裹在其中。
她手腕劇烈顫抖起來。為著那突然增加的重量,終於咬牙提起,用盡全身的氣力一揮而出,那些閃爍的火焰色的柔絲拋飛出去,見風即長,驟然變成數丈長短的小火龍,然而密密麻麻,數量不知有多少。
化蛇們似乎對這些小火龍極其戒備,急急退後,要躲回海裏,不防牠們席捲而來,將這些化蛇的腦袋團團罩住。化蛇們痛得嘶聲尖叫,在海中劇烈翻騰。將海水攪得猶如沸騰多時的湯水。
奇怪的是,那些小火龍不像方才的火龍,觸水即滅,即使在海水中,依然灼灼燃燒。燒得周圍地海水白霧興起,彷彿一瞬間起了大霧。
眼看那些化蛇的腦袋都被燒沒了,顯然活不成。璇璣也是筋疲力盡,被火龍們送回岸上,躺在那裏不能動彈。忽然想起了什麼,她掙扎著爬起來,兩眼發亮,回頭對亭奴叫道:「看到了嗎?我幹掉牠們了!這次是真的被我幹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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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奴微微一笑,撤了結界,把輪椅推過去,伸手扶住她。柔聲道:「做地很漂亮。但妳以後會做的更漂亮。」
柳意歡也屁顛顛地跑過來。兩眼發亮地看著崩玉,想伸手拿又不敢。連聲道:「好厲害!小璇璣……妳的劍……真是漂亮……能給我看看嗎?」
璇璣嫣然一笑。正要大方地解劍遞出去,忽見面前青影一閃。一直在旁觀戰的羅長老驟然出手。一把抓住柳意歡的背心,將他帶的倒退數丈,口中不停大叫。
「殺人啦!救命啊!殺人啦!」他叫得比殺豬還淒慘。
羅長老冷哼一聲,將他狠狠摜在地上。一腳踏中他的胸口,厲聲道:「今日不殺你,帶你去賞罰堂一一定罪!罪狀成立,再讓你血祭老宮主!」
柳意歡肋骨被他踩得吱吱響,痛聲慘叫,只急得四肢亂揮,卻毫無用武之地。璇璣急忙要上前相助,卻被亭奴一把攔住,低聲道:「不要動,看他的。」
羅長老冷道:「怎麼,以前不是一直誇口自己是離澤宮第一勇士?許多年不見,居然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你以為裝可憐我便會饒過你不成?」
柳意歡被他踩得滿頭冷汗,臉色煞白。彷彿真地快要斷氣了一樣,但他的口氣猥瑣得很欠扁,呵呵笑道:「噯呀噯呀……那可不是誇口……老羅你自己心裏也清楚,當年到底是誰輸給誰……啊!」他又慘叫一聲,喘了半天氣,才又道:「現在你可算找到報復機會了……我知道你會惡整我一番……你這個人,一向有仇必報……就是因為器量太小,所以老宮主看不上你,哪怕你拚命練功也不成……嘿嘿……宮主還是傳給了你地小輩……你現在做個什麼堂主……紅牌的一代弟子……你丟不丟人……」
雖然羅長老戴著面具,看不到他的臉色,但十丈之內地人都能感覺到他身上那種衝天的怒氣。他森然道:「你盡管強嘴,過得今日,以後也沒有說話地機會了。」
他彎腰似是要將他提起來,柳意歡突然笑道:「你真能把我怎麼樣?不見得吧!養了那麼久的靈獸,都被人家小丫頭輕而易舉弄死了……我看你比以前是越來越退步嘍!」
說罷他不知從何處突然摸出一把匕首,手腕一轉,飛快地刺向羅長老的小腿。羅長老反應奇快,當即一躍而起,右足剛剛落地,又借力前衝,試圖趁著柳意歡還未起身,將他擒下。誰知這個搖搖晃晃的猥瑣大叔,動作居然比他更快,一個晃眼。接住他踢上的一腳,手腕又是一轉,劈向他的膝蓋。
羅長老心中一驚,虛晃一招,先行退開,柳意歡如影隨形。灰色的影子就好像在他身後一樣,無論他怎麼躲,怎麼打。都拿他沒有辦法。其實這些年來,羅長老每日豁出命去修煉,功力身手早已不在柳意歡之下,但畢竟曾經慘敗給他的陰影還在,見他又使出和當年同樣的一招。自己怎麼也打不到他,不由微微慌亂,將袖中乾坤用力一扯,只聽「卒卒」幾聲,他藏在袖中餵了劇毒的暗器直朝身後的灰影射出。
柳意歡執了匕首,在身前畫個圈,一陣叮叮噹噹響,那些暗器盡數被他擋下落在地上。羅長老伺機而動,正要回身搶個破綻攻上,不防脖子上忽然一涼,那柄匕首抵了上來。
柳意歡捏住他的胳膊反剪過來,笑道:「老羅,說你退步你還不信。這些年我可是一點沒進步,你還是打不過我。老宮主要是知道了,大概氣你更多一些了吧,啊?」
羅長老心下冰冷絕望,多少年來,他幾乎每夜都要被曾經輸在他手下的惡夢驚醒。他沒命地修煉,只盼有朝一日雪恥,親手了結這個叛徒。他也曾無數次設想過兩人當真動手,是怎樣的情形。每一個後路每一個招式他都細細研究過,但他始終沒有算到。真正動手,自己還是輸給了這個滑頭。
他敗了。不是敗給他,而是敗給了自己多年的心魔。
柳意歡見他不言不語,知道不好,驟然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終究是遲了一小步,鮮血從他唇邊流了下來--他居然學女人咬舌頭自盡?!難道敗給他,屈辱就這麼大?
「師兄啊……」柳意歡嘆了一口氣,忽然正色改口。
羅長老一聽這個稱呼。不由渾身一震,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當年他們幾個師兄弟練武玩耍地情形。柳意歡是最小的師弟,但也最聰明,什麼樣複雜的招式法術,到他那裏最多三天就學會了。師兄們對他是又羨又妒。他這個人,天生無賴地性格,又好色。當年離澤宮規矩還沒有那麼多,他就時常溜出去找女人。回來地時候帶著滿身的脂粉香,老宮主一天到晚罵他,可是,到最後還是最疼愛他。
其實他自己對柳意歡也是沒什麼好感的,但他不喜歡和師兄們一樣在背後說壞話,給他穿小鞋。有一次還在師父面前幫他說話--他並不是想幫他,只是看不過去栽贓陷害。
從那之後,這個無賴滑頭就纏上來了,無論幹什麼事都要和他一起,甚至還強拽著他去找那些個女人……
想到這些,他忍不住氣結於胸,厲聲道:「我不是你這種無賴的師兄!你將老宮主活活氣死,有什麼臉面再叫師兄?!」
他舌頭被咬破小半邊,話語含糊不清,然而氣勢絲毫不減。周圍的離澤宮弟子本想上前相助,但又不敢,只得團團圍在旁邊,靜觀其變。
柳意歡「嘖」了一聲,嘆道:「我就是不喜歡你們這些迂腐的人,迂腐的規矩。既然要做人,就應當開開心心光明正大,否則我做人幹什麼?師兄你當年與我一起醉臥酒樓,不也曾說過這種日子很痛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