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沈鶴歸在之歲離開後，靜立了許久，直到腿都站得有些麻疼，他纔回過神，準備回府。
沈鶴歸不言不語地坐在馬車上，出神地想着事情，記憶飄遠，昏暗的密室、放餿的飯菜、無盡的責打，那些畫面構成他所謂的童年，逼得他不得不假裝失憶，蟄伏蓄力。
隱忍多年，沈鶴歸只爲了一件事，那就是讓當年所有害了他母親和他的人付出代價。
鮮血只有用鮮血才能洗清，沈鶴歸承認他不是什麼好人，表面溫潤謙和，實則他的每一寸骨頭，每一滴血液都是冷的，沾着劇毒。
他無數次想殺進皇宮，屠戮沈府，可他卻不得不忍下來，每一天，仇恨都在他的血液裏沸騰，使他活得麻木又扭曲。
洶涌的恨意像是來自地獄的熊熊業火，燒得他難受，他既然這般難受，那麼那些人也不該好好活着，他要他們和他一樣難受。
活在陰暗裏久了，他其實已經不太明白活着的意義，但今天之歲的話，卻讓他有了片刻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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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何止是天下女子掙不開命運的枷鎖，他也掙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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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的敵人是這天下人的君父，也是他的至親，甚至還有他的父親，想找他們報仇，便是罔顧人倫，不堪爲人，沈鶴歸幾乎可以想象後世的人會如何評說他。
但他不在乎，若能憑他一己之力，顛覆沈家百年的聲譽，也是值得的。
沈鶴歸自知他比不上之歲通透，只能任由自己墜入地獄，看來他確實不該再見她。
僅僅半月，她已經讓他生出妄念，如他這般陰暗的人，竟渴望捉着這一絲光明。
所幸毒已解了大半，夠他活着報仇了，林之歲，我就放過你這一次，但願你能求得你想要的自由。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沈鶴歸竟然想放棄利用之歲。
或許是因爲他到底沒有完全變成魔鬼，或許是因爲他將心中僅存的善意給了之歲，其間原因連沈鶴歸自己都說不清。
馬車平穩地駛向沈府，縱然心思百轉千回，沈鶴歸還是要回到那座滿是他人眼線的牢籠之中，平靜地走向上天早已爲他定好的命運。
忽然，馬車外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鶴歸，真的是你。”
聲音不大，卻讓沈鶴歸立刻清醒過來。
他眉心微皺，腦中閃過萬般可能，最終沉沉出聲，“停車。”
“是。”寒星看到來人實在驚訝，更何況還有那位姑娘，他其實不太想讓沈鶴歸見到之歲，只是沈鶴歸的吩咐他不敢不聽。
沈鶴歸打開車門，看到馬車前的兩人，微微一怔，他怎麼也沒想到之歲會出現在這裏，更甚者是和辰王一起出現。
之歲也很頭疼，她真沒想到會遇到沈鶴歸，面色微微發白。
她和沈鶴歸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又很快錯開眼，沈鶴歸也垂着眸，不再看她。
他們兩個人的異樣自然沒有逃過辰王的眼，他脣角輕勾，劍眉一挑，眼神在之歲和沈鶴歸身上打轉，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看來鶴歸你真的認識她。”他一臉篤定。
“是。”沈鶴歸整理好表情，從容地走下馬車，來到之歲和辰王面前。
“你怎麼來江南了？”沈鶴歸問他。
“先不說這個，這件事我回去再和你慢慢說，眼前有更要緊的事。”說着，辰王朝之歲那邊看去。
沈鶴歸皺眉，“什麼事？”
“你還記得十一年前，我贈給你的那枚玉佩嗎？”
沈鶴歸點頭。
“你不是說丟了嗎？這姑娘說玉佩在她手裏，還是你送她的。這倒奇了，究竟是你們誰在說謊？”辰王的眼神在之歲和沈鶴歸身上流連。
沈鶴歸聞言，看向之歲，腦海中猛然想起一件事。
在那八年漫長的折磨下，他第一次重見光明，入了宮，收到了宮中所有人的善意，他們把成堆成堆的寶物送給他，向他示好。
這其中，就有辰王送的一塊玉佩。
沈鶴歸還記得八年前，小小的少年臉色臭臭的，不像其他人那樣掛着虛假的笑意，一言不發地把手中的玉佩繫到他的腰間。
彼時沈鶴歸尚不知那枚玉佩是辰王逝去的母親送給他的生辰禮物，對辰王來說意義非凡。
出了宮，沈鶴歸帶着浩浩蕩蕩的賞賜趕往沈府，一路上他聽到街上的百姓不停地稱頌今上有多麼仁慈，多麼照顧長公主的留下的血脈。
那時的沈鶴歸還沒有如今這般老練成熟，他坐在馬車上，心口都在滴血，他多想告訴那些人，龍椅上的那個人有多麼噁心，多麼冷血，就是因爲他，他纔沒了母親。
小小的沈鶴歸幾乎壓不住心中的暴虐，看着腰間的玉佩，險些嘔出來。
就在沈鶴歸情緒失控的時候，忽然有一個人撲倒在他的馬車前。
他這才冷靜下來，打開車門，見到了一個小姑娘，衣服破爛，滿身狼狽，卻也能看出她精緻小巧的五官，整個人可憐又無助。
她祈求自己救救她，沈鶴歸聽着她的話，很想笑，他連自己都救不了，怎麼救下她呢？
他不打算管這件事，可是看着圍在馬車周圍的百姓，沈鶴歸改變了心意。
想要復仇，他需要一層僞裝，一個純良無害的面具，這樣那些人才會相信他真的失去了記憶，纔會對他放鬆警惕。
畢竟一個八歲的失去了記憶的小孩子，怎麼可能鬥得過他們。
於是沈鶴歸裝得溫和善良，把那枚價值連城的玉佩給了小女孩，還贈她手帕擦臉，紅綢賜福。
周圍人果真讚歎他心地善良，將他高高捧起。
可是沒有人知道，沈鶴歸善良皮下是怎樣的魔鬼模樣，他將令他生厭的玉佩贈給女孩，懷的是怎樣的禍心。
衆目睽睽之下，一個孤立無援的小女孩拿着珍貴的玉佩，誰知道她會遇到什麼。
沈鶴歸不想救那個小女孩，憑什麼他那麼痛苦，而她卻可以脫離苦海。
可笑的是那個小女孩還對他千恩萬謝，直言願意當牛做馬報答他。
不用他想，這個女孩肯定會再次被人拐走，不爲了她那如花的嬌顏，只爲了那枚玉佩，就足夠有人鋌而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