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深夜,暗衛前來報告之歲的行蹤。
聽到之歲回去後便臥牀休息,午膳沒有用,晚膳不過吃了一點兒,沈鶴歸的眸色變暗。
他想到燕錦林說得話,之歲果然沒有完全忘了他,她還在意着他。
“林姑娘用過晚膳後,打開了一個木盒,看了好久,她本想把盒子燒燬,都扔到竈洞裏了,不知想到了什麼,又伸手把它拿了出來。”沈鶴歸聽到暗衛如是說。
那個盒子,她離開迎春坊的時候帶走的,幾乎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盒子,爲何要燒?
“去把那個盒子給我取來,悄悄的,別吵醒她。”沈鶴歸吩咐道。
“是。”
下一瞬,暗衛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鶴歸修長的手指握成拳,輕輕敲擊桌子,眼神飄渺,不知道在想什麼。
暗衛行動很快,來到之歲房間,輕手輕腳地走向梳妝檯。
他穿着夜行衣,幾乎與暗夜融爲一體,拿到盒子並鑰匙後,快速離開。
藉着微弱的月光,似乎能看到牀上本該熟睡的女子微微彎了彎脣角。
盒子被送到沈鶴歸面前,暗衛閃身退下。
沈鶴歸靜默地看了一眼那盒子,繼續敲着桌子,咚咚的響聲在寂靜空曠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沉悶的敲擊聲一點一點擊打着沈鶴歸的耳膜。
不知怎得,他不太敢打開那盒子。
等了足足一刻鐘,沈鶴歸方拿起鑰匙,親手打開了盒子。
盒子最上層放着一根紅色綢帶和一方手帕,以及那枚之歲拼了命護住的玉佩,下面壓着許多信。
沈鶴歸知道這三樣東西是那年他贈給之歲的,紅綢她幾乎日日不離身,前幾日他們分別後,之歲將紅綢取了下來,原是放到了這個盒子裏。
素白的手帕被保存地很好,沒有沾染上半點灰塵,手帕左下角繡着一個小巧好看的沈字,右下角則繡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鶴。
沈鶴歸輕輕撫摸着手帕上的那只鶴,印象裏他的手帕都是沒有刺繡的,這肯定是之歲繡的。
玉佩被磕壞了一角,後來應是請了名家修補,如果不是沈鶴歸看得仔細,幾乎看不出瑕疵。
之歲那麼愛惜玉佩,肯定不會是她弄壞的,這摔痕看起來也有些年頭,應當是之歲被推下河時磕壞的。
怎麼這麼傻!爲了一塊玉佩,連命都不要了,沈鶴歸只要想到之歲爲了這塊玉佩曾跌過河就心痛不已。
玉佩握在手裏,也感到燙人,沈鶴歸忙將它放到桌子上,不敢再看一眼。
將手帕疊好,和紅綢放在一起,沈鶴歸又拿起放在盒子裏面的信,不多不少,正好十一封。
每一封信上都寫着“沈公子親啓”五個字,落款從十一年前到今年,每一封信都是寫於沈鶴歸生辰的那一天。
每一封信都寫滿了之歲想對他說的話。
第一封,之歲的字尚還稚嫩,她在信中寫到對不起沈鶴歸救命之恩,她太沒用,再次落入風塵,辜負了沈鶴歸救命之恩。
第二封,是賀他生辰喜樂,願意減壽換他平安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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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封,是告訴沈鶴歸她得到了李媽媽的賞識,或許不久之後便能爲自己贖身,到時候她便會去京城找他。
第四封……
沈鶴歸看得很慢,近乎貪婪地看着信上的字。
他似乎能想象到每一年他生辰那日,之歲伏在桌案上,寫下這些信的樣子。
從五歲稚齡寫到二八年華,從那麼小小的一個人兒長到現在亭亭玉立,字跡也從歪歪扭扭變成如今的自成風骨。
整整十一年,她都在念着她。
少女的心事盡皆訴於筆端,或和他抱怨練舞太辛苦,或和他分享日常喜悅,或誇讚他的詩詞歌賦,唯一不變的是每一年她都會祈求他能平安長壽,健康無憂。
從那字裏行間,沈鶴歸可以窺見之歲隱祕的心思,她喜歡他,若說小的時候,之歲對他還只是感恩加崇拜,那麼再大些的時候,之歲似乎就喜歡上他了。
信上的每一句似乎都刻在沈鶴歸的腦子裏,他的心跳微微失控。
每一年的生辰都是沈鶴歸最痛苦的時候,他的生辰也是他母親的忌日,偏偏明昭帝每一年都會爲沈鶴歸舉辦盛大的生辰宴,以示他身爲明君的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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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沈鶴歸是怎麼強忍着噁心和宴會上的人虛與委蛇、談笑風生。
參加完生辰宴,沈鶴歸總會靜坐到天亮,看着自己埋進黑暗之中無法抽身,唯有清晨的陽光照射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才覺得自己還活着。
原來,每一年,在他痛苦絕望,麻木自棄的時候總有一個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關心着他,用自己的方式陪伴着他。
原來,他還是有人愛着的。
沈鶴歸握着信的手微微發抖。
“既然要燒,爲什麼還要重新拿回來?你若燒了,該有多好。”沈鶴歸喃喃自語,聲音散於微風中,帶着一絲顫抖。
若燒了,他便不會知道她對他有這樣深的情誼,就這樣糊里糊塗地放她走,對他們兩個人都好。
可現在他看到了這些信,又怎可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在明瞭之歲的心意後,沈鶴歸發現放開之歲是那麼的難,將她從自己的生命裏抹去,不亞於剜心拆骨,絲絲縷縷的痛疼從心口蔓延,直跑遍他的全身。
他到底該怎麼辦?
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木盒,沈鶴歸頭一次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強留下之歲,只會給她帶來痛苦,他註定只能用謊言騙她,永遠也不可能把他的隱私說與之歲。
可放她離開,沈鶴歸不甘心,放棄對他這樣赤誠的之歲,他不甘心。
沈鶴歸知道之歲一定和他一樣難受,不然不會去而復返,又將盒子從火裏救出來,她一定也捨不得他。
可是他已經做了無可挽回的事,他不僅冷落輕慢她,還害她中了奇毒,早沒臉見她了。
如果能早一點知道她對他的心意,一切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就這樣,沈鶴歸枯坐了一夜,從夜幕沉沉坐到晨光熹微。
當陽光透過窗子,照到他身體的那一刻,沈鶴歸動了。
他將信封、手帕、紅綢、玉佩一一放回盒子,動作輕緩,嘴角微微揚起,繾綣而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