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鶴歸走出書房時已經日落西山，吩咐人準備晚膳後，徑直去了之歲的院子。
甫一進門，便看見之歲支着腦袋，百無聊賴地坐在窗邊。
此刻的她像一只迷路的幼獸，那一瞬的迷茫脆弱刺得沈鶴歸心口發疼，他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他甚至不知道該和她說什麼，這個外表弱質芊芊實則內裏堅韌不拔的女子不知何時已在他心中紮根，將他的心死死地佔據，可他卻傷她至深。
和她相處讓他既痛又喜，那種想靠近卻又怕傷了對方的感覺，沈鶴歸從沒有體驗過，只能小心翼翼地試探，拼盡全力地呵護。
其實他不該來見之歲，爲了安之歲的心，他勢必要對她隱瞞傷情，勢必會騙她。
他們之間連相遇都是他精心設計的，其後發生的種種更是讓他對她說了太多謊，時至今日，他和之歲交談，十句裏八句都是在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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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謊言換來的感情真的可以長久嗎？
沈鶴歸不知道，但他切切實實地害怕了，這種害怕就好像是你明知道將來會發生不好的事情，可你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事情一點點變壞，根本沒有能力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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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可笑的是，他其實一點也不想抽身離開，哪怕這件事最後會化作熊熊烈火，灼傷他，將他燒得灰飛煙滅，他也不願意放手。
飲鴆止渴，自欺欺人！
枉他自詡聰明，卻陷入情愛之中難以自控，或許這就是上天給他的懲罰。
沈鶴歸進來的時候特意壓低了聲音，腳步很輕，幾乎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但之歲畢竟看不見，失去視覺，置身黑暗，聽覺便會變得格外靈敏，從沈鶴歸進門那一瞬間她就有所覺察，拿開支着腦袋的手，歪頭“看”向門口。
她不知道來的是誰，想等着對方開口。
不成想那人竟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是誰？”
之歲清脆好聽的聲音在屋子裏響起，將沈鶴歸從無盡的恐懼中拉回現實。
“歲歲別怕，是我，鶴歸。”沈鶴歸柔聲道，眼中卻滿是傷痛。
蓋因之歲轉過頭後，使他更清楚的瞧見——之歲的眼上覆着一層白綢。
這白綢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他，之歲看不見了。
那雙美麗的眸子可能再也看不到她喜歡的桃花、她喜歡的糖人、她喜歡的人生百態、四季流轉。
沈鶴歸幾乎不敢看之歲，他錯開眼，說不出話。
“沈公子，你來了，請坐。”之歲聞言，脣角揚起一抹笑，雖然看不見東西讓她很不適，但她並不想歇斯底里，不想露出軟弱不堪的模樣。
沈鶴歸想對之歲說得話太多了，此刻卻不知如何開口。
所幸，外面婢女的聲音解救了他，“公子，姑娘，晚膳備好了。”
“進來吧。”沈鶴歸如釋重負。
各色美食擺滿桌子，沈鶴歸揮了揮手，讓那些婢女都退下。
而後他走向之歲，“歲歲，我扶你去用飯。”
“不必了，沈公子，我想自己試試。”她輕輕笑着，窗外吹進一絲涼風，捲起她腦後的白綢，也使她微微咳了兩聲。
“夜深了，風大，以後不要在夜裏吹涼風了。”沈鶴歸目露心疼，彎腰將窗子關上。
“原來天已經黑了嗎？”之歲喃喃自語。
這話一出，之歲和沈鶴歸都愣住了。
屋子裏瀰漫着沉重壓抑的氣氛。
過了許久，之歲方纔開口，“沈公子，我們去用膳吧。”
“好。”他悶悶地回答，也沒有再提扶着之歲的話。
之歲坐在軟榻上，雙手支着榻沿，試探着伸出腳，一點點往前走。
她曾在這間屋子住過半月，對房間的佈局尚還記得清楚，知道軟榻前便是用膳的地方，因而倒也沒有那麼害怕。
反倒是沈鶴歸嚇得半死，唯恐之歲一腳踏空摔了，或是撞到什麼東西傷了自己。
他護在之歲身後，看着她艱難地行走。
之歲也沒料到，明明是一段很短的距離，她竟走得這般喫力，試探着出腳，每走一步，她的心都是懸着的，唯有真正地踩在地上，確定自己沒有摔倒，沒有踩到什麼東西，她才能放下心。
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之歲走的每一步也都踩在沈鶴歸心上，將他的心踩得鮮血直流。
不過十幾步的距離，走完後之歲的後背竟然已經濡溼，兩鬢染上汗水。
“沈公子，到了嗎？”她憑藉記憶走完，自以爲已經走到了，但其實因爲害怕，她邁得步子都很小，雖然走了十幾步，離目的地卻還有一半的距離。
“還有幾步，歲歲已經很棒了，剩下的路我帶你走完，好嗎？”沈鶴歸儘量保持如常的聲音，死命壓下心中的酸澀。
之歲抿脣，身上的氣息又低迷了幾分。
“好，多謝沈公子。”她知道靠她自己摸索着走路是很浪費時間的，她不能總給沈鶴歸添麻煩。
沈鶴歸見她同意，終於露出一絲笑意，上前牽住之歲的手，站在她左側，“走吧。”
之歲點頭。
有了沈鶴歸幫助，剩下的路走得很順利，沈鶴歸扶着之歲坐到椅子上，直到確定之歲已經坐穩，沈鶴歸才鬆開手。
“歲歲，嚐嚐這道麻婆豆腐，很鮮嫩。”沈鶴歸爲之歲夾了幾塊豆腐。
“還有這道鱸魚膾，我記得你喜歡喫魚。”他小心地將魚刺去掉，把整塊的魚肉放到之歲碗中。
“還有……”
沈鶴歸一連給之歲夾了好幾道她愛喫的菜。
之歲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沈鶴歸注意到之歲的反應，停下話頭，“歲歲，怎麼了，是沒胃口嗎？”
之歲擡起頭，微微皺眉，“公子怎麼知道妾喜歡這些？”
她的聲音淡淡的，喜怒不辨，沈鶴歸拿不準她的心思，並沒有接話。
“公子說會放了妾，是不是都在騙妾？不然公子怎麼可能在我病重的時候及時趕來？會在李懷風挾持我的時候及時出現？又怎麼會知道妾的喜好？”
“可公子明明說過會放了妾！”沒有得到沈鶴歸的迴應，之歲繼續道。
“妾不想反覆地去猜公子的心思，公子到底想做什麼，不妨直接告知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