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我不介意，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你怎麼對我，我都不介意…”
“可我介意，我很介意，我沒有辦法原諒你，看到你，聽到你的聲音，都讓我感到厭惡！”之歲打斷沈鶴歸的話，面上是對他至深的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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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鶴歸見不得之歲對他的厭惡，錯開眼，狼狽地轉身，“你好好休息。”
撂下這句話後，沈鶴歸竟然落荒而逃。
賀歲宮在沈鶴歸離開後，大門緊鎖，擋住了沈鶴歸所有的探望。
每日之歲的消息都會傳到沈鶴歸手中，他知道之歲喫不下飯，也不愛說話，甚至不肯喝藥。
爲了讓之歲喝藥，他曾拿整個賀歲宮侍女的性命做要挾，卻在之歲冰冷的話語下，失智崩潰。
蓋因之歲讓蘇嬤嬤傳了一句話，“陛下大可以殺了她們，我做不了什麼，自會自戕以謝罪。”
蘇嬤嬤說完這句話，跪倒在沈鶴歸面前，以爲自己馬上就要去見閻王了。
不成想，沈鶴歸卻愣在原地，停了好久，緩步離去。
蘇嬤嬤眼尖地發現，那位背脊一向挺得筆直的君王，那一刻，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脊背微壓，像鬥敗了的公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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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這句話，沈鶴歸不敢再拿任何人脅迫之歲。
之歲不喝藥，本就不好的身子越發差了，整日裏沒多少日子是清醒的。
沈鶴歸瘋了一樣網羅名醫爲之歲看病，之歲並不攔着不讓這些大夫進賀歲宮。
她清楚自己的身子，沒幾天活頭，沈鶴歸大可以送大夫來爲她看病，每送一次，他都會絕望一分，這很好，能讓他疼一疼，之歲很開心。
之歲所料不錯，在大夫一次又一次跪在沈鶴歸面前，告訴他之歲無藥可治的時候，他清晰地聽到自己腦子裏的絃斷了！
一次又一次，從滿懷希望到滿心絕望，沈鶴歸覺得自己離瘋只有一線之隔了。
還不如瘋了，這樣清醒的痛苦，這樣看着之歲一點點走向死地，自己卻無能爲力的感覺，他一天也不想再承受。
可沈鶴歸知道，他不能倒下，絕不能，之歲還等着他救命呢！
沈鶴歸繼續尋找名醫，同時也在做一件在旁人看來更能佐證他已經瘋了的事——他要立之歲爲後。
要不說他瘋了呢，燕錦林對皇位虎視眈眈，大燕朝百廢待興，他卻想着立一個青樓女子爲後，何其荒唐！
大小官員跪滿朝堂，諫臣不惜以死進言，所有的人都在勸沈鶴歸三思。
沈鶴歸看着跪了滿地的人，心中失笑，三思？
他這一生被命運裹挾，所思所行都是爲了復仇，真心想做的事唯此一件，他們竟然叫他三思。
沈鶴歸幾乎控制不住心中的暴虐，可想到之歲的話，他又生生忍住，“你們應該慶幸，朕答應過她，絕不因爲她的事牽連無辜人的性命，否則，今日諸位都不可能活着離開這大殿！”
他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聲音裏滿是冰冷，彷彿下一刻便會舉起屠刀，屠戮在場所有的人。
最後，百官退讓，遂了沈鶴歸的心思。
在封后聖旨落筆寫成的那一刻，沈鶴歸露出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第一抹，也是唯一一抹笑，只這笑裏卻帶着數不盡的瘋狂和決絕，就像賭徒在賭桌上賭紅了眼，壓上最後的身家，想求一個逆風翻盤。
沈鶴歸不顧宮人的阻攔，拿着聖旨闖入賀歲宮，終於再次見到之歲，看着之歲日漸憔悴的模樣，沈鶴歸久違的感受到了無能無力的滋味。
忽略心中的疼痛，沈鶴歸揚起一抹笑，激動道：“歲歲，這是封后的聖旨，馬上你就會是我的妻子了，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分開了。”
之歲此時尚算清醒，諷刺他，“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想着娶我，還想讓我嫁給你，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之歲話裏的嘲諷太明顯，面色太平靜，這些反應無不告訴沈鶴歸，她不願意嫁他。
沈鶴歸只覺得全身的骨頭一點點被敲碎，碾成沫，什麼都不剩下。
“你不願意。”他說得肯定。
“你覺得呢？”之歲失笑，像看戲一樣置身事外，無論沈鶴歸在戲裏多麼瘋狂，多麼痛苦，她都不在乎。
這場交談最終不歡而散。
可沈鶴歸卻沒有聽之歲的，興高采烈地準備起封后大典。
即便這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他也絕不允許之歲遊離於戲外，只要之歲嫁給他，他們便永遠也不會分開了，所以之歲必須嫁他！
他要給她十里紅妝，無上榮耀。
成婚前一天，是一個晴天，豔陽高照，陽光照在身上，很暖很舒服，之歲派人去請沈鶴歸，邀他來賀歲宮一敘。
沈鶴歸收到消息，正在批閱奏摺的手微頓，接着他撂下手中的筆，疾步趕往賀歲宮。
他趕到的時候，之歲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個火盆，熊熊的大火燃燒着，似乎能燒乾淨世上的一切污穢。
火光映照下的她，很美，她的嘴角帶着笑，額間描着桃花花鈿。
她總是這樣，美得勾人，美得熱烈，是他慘淡蒼白的人生裏最絢爛的存在。
可沈鶴歸卻覺得自己此生都抓不住這份絢爛了。
“歲歲，你冷靜一點！”沈鶴歸目眥欲裂。
“我很冷靜！”之歲淡淡道，“你別過來。”
“曾經我想着，你就像這火一樣，帶給我溫暖和希望，所以哪怕知道靠近你會灼傷自己，我還是像飛蛾撲火一樣撲向你。”
“是我天真，如今被燒得粉身碎骨，是我咎由自取。”
之歲說着，隨手把手上拿的信扔進火盆裏。
沈鶴歸一眼看出來那是之歲曾給他寫的信，她曾經那樣珍惜這些信，如今卻也可以做到隨手燒燬。
沈鶴歸立在原地，沒有阻止之歲，親眼看着她把他曾送給她的玉佩、手帕、紅繩全部燒燬。
之歲燒掉的不僅僅是這些東西，還有他們的過往和感情。
沈鶴歸覺得自己的心也連同那些東西被之歲一道扔進了火盆裏。
他彷彿置身火場，被燒得皮開肉綻。
“明天你應該會很開心，我原想着要在你最高興的時候，狠狠插你一刀，可我始終不願嫁你！”之歲“看”着眼前的火焰，幽幽開口。
她的嘴角洇出鮮血，越來越多。
沈鶴歸撲倒在之歲身邊，捧住她的臉，“歲歲，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外面的桃花開了嗎？”之歲沒有回答他的話，虛弱地開口。
“開了，早開了，歲歲，我帶你去看看桃花。”沈鶴歸倉皇回答，卻又愣住，他忘了她早看不見了。
“可惜，我看不到了。”
“看得到的，我帶你去看！”沈鶴歸瘋了一般抱起之歲，來到那片桃花林。
聞着桃花清香，之歲緩緩笑了，一朵花瓣落在她烏黑的發間，似乎在爲她傷懷。
“沈鶴歸，若有來生，我們不要再見了！”
這是之歲最後留給沈鶴歸的話。
沈鶴歸抱着已經沒有氣息的之歲，坐了好久。
“好！”如你所願，來世我們不要再見了。
他的話消散在風中，明明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卻覺得骨頭縫裏都在發冷。
他的心上人，死在他們成婚的前一日。
死在她最愛的桃花樹下。
可惜，他們甚至沒有好好賞過一次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