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線(13)妻妹

發佈時間: 2025-02-12 04:36:25
A+ A- 關燈 聽書

崔令窈的臉色十分古怪,彷彿看見了一個她恨極卻無法弄死的東西。

對於這種情緒,沈晏感知爲嫉妒。

在寧國府,她偶爾也會對大嫂姜氏流露出這樣的神情,只是沒有眼下強烈。

她又在嫉妒什麼?

——這府裏,有什麼值得她嫉妒的?

沈晏順着妻子目光看去,看見了他同族堂弟沈五的妻子,崔三娘子。

亦是他的妻妹。

沈晏知道,崔夫人一直提防着自己與兩位妻妹見面。

是以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他的妻妹,崔三娘子。

爲着一個“雅”字,崔夫人特地將家宴設在園中。起初天光還算亮堂,當酒過三巡,天色暗淡,案角燃起燈燭,坊中傳來閉市暮鼓聲,岳母體貼熱情地邀他在府中暫住一晚。

筵席的氛圍恰到最熱處,他出門前才受父母叮囑,無意掃興,垂眼應下。

三月宜人,園中到處花團錦簇,桃杏開得蓬勃爛漫。

暖風燻人,捲起一樹落花,紛紛揚揚灑落,恰有幾枚正落崔三娘發間,頓時爲其添分嬌豔。

燭火似也受微風蠱惑,明明滅滅。

一旁服侍的婢子忙上前挑亮燈芯,燭火歸於平靜,亦照明瞭她的面容。

連落花也眷顧最出衆的那人。

想來,這便是妻子嫉妒的源頭——

容貌。

沈晏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拂去手背上的花瓣,抿一口杯中酒。

酒液微辣,灼得喉頭髮燙。

一種名爲“屈辱”的情愫又在暗中滋長。

他的岳母,欣賞他的學識人品,卻又粗暴地將他歸爲會爲女子容貌而亂心念的人。

他的妻子亦然。

在他們洞房夜,他在前院賓客處被灌下滿載祝福與期盼的喜酒時,她在謀劃着,親手挑選出一個聽話的“工具”,送向枕邊人的牀榻,代她籠絡郎心。

回門時,崔四娘將他當做“獵物”,精心打扮,試圖用容色勾人。

他不喜她們看向他的眼神。

他按照母親的心意,娶了一名妻子,可她的整個孃家都將他看作是“戰利品”,亦將他只看做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除了——崔三娘。

他再擡眼,恰好撞見沈五擡手替其整理髮髻,拈去落花。

沈五的神情是那麼專注,動作溫柔,崔三娘配合着他的動作,微微垂下螓首。

郎才女貌,多麼恩愛一對兒夫妻。

沈晏諷刺地想,就在今日,崔夫人還誇他與崔二孃是一對璧人,合該做一對兒恩愛夫妻。

他徹底地收回眼神,在崔令窈注意到之前。

並不是爲打消岳家疑慮,只是不想因此在今日、在族弟面前鬧得不堪,將無關人員染得一身腥。


皮囊,在他眼中不過是人身上萬分優點最不值一提處。

他原原本本地不屑這種三心二意的行徑,以他的人格,絕不會在婚姻存續期間,對妻妹、亦或是旁的女人有邪欲。

即便這夫妻關係名存實亡。

情愛於他,了無意趣。

席上有好酒,鎮北侯一時高興多喝了幾杯,臉紅脖子粗地拉着人比試,與“雅”字一點兒也不沾邊。

夜已深,各自回了院子,作爲今日主角,沈祉着實被鎮北侯灌了不少,鎮北侯是武將,又是長輩,沈祉只有醉得不省人事這一條路子可走。

崔令鳶喜歡小酌,卻不是這樣粗烈豪爽地大口拼酒,是以能躲則躲,宴散後頭腦還清明得很。

她讓人將沈祉扶回錦畫堂,自個卻不忙着回去,一個人悠悠盪盪地,提了燈籠,在園子裏逛起來。

富貴了一輩子的晏殊說,白居易最善寫富貴。

他寫高門宴飲,並不寫千燈盞、絲竹轉,字字不提金玉,卻字字都是富貴。

此刻她倚着花樹下鞦韆,手裏把玩着縷金小燈球,吹着習習涼風。

不遠處,僕婦們收拾着宴桌上的杯盤狼藉,燭火盞盞熄滅,園中歸於漆黑。

可不正是白詩中的“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麼?

崔令鳶莞爾,想不到我也有詩意閒適心。

將酒意上涌的腦袋靠在冰涼的鞦韆柱上,稍稍緩解了酒熱。

在大腦宕機之前,崔令鳶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不是,

這酒——

怎麼這麼燥啊?

同一時刻,覺出不對的還有沈三郎。

淅淅瀝瀝的水聲透過屏風,從浴間傳來,是崔令窈在沐浴,他的妻子。

原本還算寬敞的廂房似乎變得狹小,以至於浴桶中的水滴滴答答順着流到地板上的聲音格外清晰。

他從不在意這些聲音,即便對方百般暗示,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即便對方激將,用難聽惡毒的話諷刺他。

他不喜對方,便不會動念頭。

是以他敏銳地察覺到身體的不對勁。

幾乎是片刻,他明白過來,岳母暗含期待的眼神,邀他留下——

那是因爲,她們給他下了藥。

一陣夜風吹入屋內,燈火搖曳變幻,沈晏臉色也幾番變化。

半晌,在逐漸歸於平靜的水聲中,在婢子驚詫的目光中,他憤然起身,推門快步走進夜色中。

——去哪?

這是一個問題。

坊門已關,親仁坊中沒有他交好的人家,也沒有客棧可以容身。

他,只能,在此委身一夜。

夜風到底將他的頭腦吹得冷靜了些。

他的酒量不算好,只是習慣了剋制,剋制喜怒哀樂,剋制貪嗔癡欲,是以也能將醉意壓制在酒意之下,還留有思考的能力。

回去,不可能。

平白受此侮辱算計,他對鎮北侯府的厭惡在此時達到了頂峯。

茫然四顧,這注定是一個難眠之夜。

崔令鳶依稀記得,她喝了崔令窈敬來的一杯酒。

那時剛好被上菜的婢子撞了一下,菜湯潑在案上,於是她二人的酒杯暫放在了桌上,許是那時拿混了。

https://www.power1678.com/ 繁星小說

除了那一杯,她能確定,其餘的酒沒有問題。

她憑着本能尋求涼意,心裏想,回去,快回去!

若周圍有旁人,會發現她看起來還算正常,實則腳步已經虛浮了。

正是因着這份虛浮,她更加着急,不能在外面丟臉,快回去!

陰影中似乎站着一個人,崔令鳶以爲是巡夜的僕婦,喜出望外:“哎,你——我有些醉了,勞煩你扶我回去。”

對方一動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