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線(18)下毒

發佈時間: 2025-02-12 04:3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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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乍暖還寒時節,長安又下一場細雪。

沈祉破了這案子,又被派遣去汝南王的封地料理殘餘事物,這一次沒帶上崔令鳶,等回來時,便升任了刑部尚書。

三品大員,不折不扣的紫袍高官。

彼時他也不過而立之年。

聖人擬旨的時候,沈晏恰好在宮中,聽得聖人嘀咕着該給對方妻子一個誥命——“妻隨父榮,否則該不好看了。”

沈晏想起那直面生死時的雲淡風輕臉,泰山崩於面前而不改色,那敏銳洞察力,那溫和下包藏尖銳的審訊,還有堅持要一匹馬來證明自己的決心。

他對崔三娘子瞭解算不上深,只見過寥寥數面而已,可他忽然有些爲其鳴不平。

於是他聽見自己開口:“在朔方時,沈五夫人出力頗多,也不光是靠夫恩蔭。”

聖人挑眉,“這樣麼?”

沈晏肅然。

那道聖旨封她爲淑人,聖旨中有兩句單獨誇其慧智心性之語,大大增加了這份誥命的重量。

這個結果,沈晏無所謂對方滿不滿意,總歸他沒有違心,也沒有逾越。

崔令鳶對聖旨上提到她很意外,起初她以爲是沈祉——可沈祉那時尚未回京。

她不再細究,因爲細究之後她不一定會高興,可有人一定會不高興,所以她便只將這誇獎當做是聖恩。

可沈祉還是有了情緒。

沈祉將這情緒藏得很好,但朝夕相處幾年的默契不是虛的,她輕易就能分辨出來。

能分辨是一回事,她願不願意接受這些負面情緒又是一回事,譬如眼下,她便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於是她也當做看不出來。

至於爲什麼呢?總不可能是見不得她好。

只要不是這個,那就沒關係。

那她就還能與他做一對兒恩愛夫妻。

沈祉自然願意見她好,他只是太敏銳——

沈三郎不厭惡三娘,還幫她開口討了功勞,爲何?

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心底醞釀滋長。


他得了聖旨,幾乎是趕着回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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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都在想一件事,若三娘問起他:“這聖旨怎麼回事?可是你在聖人面前替我討的功勞?”

他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因爲他這才慚愧的發現,這些年他從來沒想過在聖人面前提起——他的妻子,襄助良多。

這種莫名的情緒裏愧疚佔了大頭,另一小半也因此隨風散了。

可當他回了府,對方什麼也沒問,笑盈盈地與他說起近日來練武成效。

他便知道,三娘聰慧,什麼也瞞不過去。

他也不必忐忑。

愧疚逐漸變了味兒,他少有的又沒有顧對方意願,醒神後,沈祉內心涌起一股後怕,長長久久不能散。

好在對方今日並不抗拒,不然……

若旁人能感知他平靜表面下的心緒,一定會詫異:你一個手段毒辣謀略深沉的紫袍高官,還搞不定一個嬌滴滴小娘子,至於麼?

沈祉前些年還會想這個問題,至於麼?眼下也變得和崔令鳶一樣,許多事都不願細想。

譬如沈晏爲何要開口替三娘討功勞?

譬如三娘每每散漫笑臉之下都在想些什麼?

譬如談起杜若的那個秋夜,他到底錯過了什麼?

起初這些七零八落的苗頭並未被他注意,當他調任刑部員外郎那年,對方既要操持內務,還要替他分析時局,有一天便暈了過去。

郎中診斷說三娘勞心費神日久,身體不算很好,爲此,三娘主動提出替他納妾。

三娘並不難過,反而玩笑道:“家產總得有人繼承啊,否則多遺憾。”

他再也沒法當做看不見,那些口不對心的笑容。

杜若終究成了二人之間一根刺。

他斷然拒絕:“子嗣艱難,又不代表絕嗣。”

三娘眉間很快閃過一絲煩亂,擡眼依舊笑道:“是我惜命,不敢冒這險。”

“那便不生,日後從族中過繼一子。”

他目光堅定,不閃不避,對方便沒再說什麼。

崔令鳶和他一樣,都以爲自己將情緒藏得很好。

沈祉想,不問便不問吧,那便當是自己替她求來的。

至少她還願意跟自己做一對兒恩愛夫妻。

兩個女婿都回了京,鎮北侯也不在意崔令窈如何委屈——自己的夫君好幾年不見,回了京,自己竟是最後知道的那人。

總之定是要大擺筵席的。

他一向是這樣看重姻親的人。

沈晏全程眼神都沒落在崔令窈身上,面對鎮北侯的熱情,亦是淡淡。

鎮北侯夫婦自然有不悅,但又忌憚着他身份——

所以他認爲崔令窈太蠢,眼界太窄。

一個國公之位,便值得她設計兄嫂,乃至反目?

即便他不承襲爵位,以他與今上關係,亦不會比眼下榮光更差,何況他從來無須靠家族恩蔭。

家族勢力於他只是錦上添花,崔令窈眼中卻只能看得見這花,而非他本身這塊綢緞。

他不欲與這樣的蠢人有過多交流,酒席過半便佯醉,準備提早回去。

自然,回的永寧坊。

可在他有所動作之前,他察覺崔令窈偷偷摸摸的動作。

自更衣回來後,她便一直盯着崔三娘子那邊。

而她臉上神情是那樣紅潤,眼裏迸發出奇異的光彩,那樣強烈——

嫉妒被取而代之,那是一種扭曲的暢快。

邊關四五年的錘鍊,使他洞察的本領更加敏銳,又因着這人有前科,幾乎是同一時刻,他猜到對方做了什麼。

手在袖下猛地攥緊。

她竟敢下毒!

沈晏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看向沈祉,對方體貼入微地照顧着崔令鳶,替她夾來遠處的菜色。

這樣一對兒恩愛夫妻……若崔三娘被毒死,沈祉會放過鎮北侯一家?

屆時一命換一命,他自不必再被“三不去”壓着,不能休妻。

這念頭幾乎才起,就被他掐滅了。

他怎能用旁人的命,換自身安逸!

即便這人不是崔三娘,也不行。

他見三娘子面色酡紅地拎着裙襬側身出去更衣,過了一會兒,他也佯醉起身。

長廊外漫天細雪,紛紛擾擾,撲面而來徐徐涼意。

對方出現在長廊拐角,他走前幾步,隔着遙遙一段距離,對方十分規矩地叉手見禮。

他沒說什麼,只當醉酒得厲害。

就在擦肩而過時,撂下一句比雪還輕的提醒:“席上的酒菜,莫要再動了。”

對方愕然看着自己,反應過來後,無聲地行禮致謝。

二人自然不可能一道回去。

待她走後,沈晏伸出手,幾片輕盈落雪觸掌即化。

手有些隱隱顫抖。

這樣近,這樣直白的對視,是頭一次。

雪夜太黑,他甚至看不清對方面容,只記得一雙神采飛揚的眸子。

他爲何手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