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附近有戶肉鋪,鋪主人不講究,每日宰了羊後任由血污大剌剌淌了滿地,乍看還以爲什麼兇殺案現場。
有住戶上門尋對方理論過,卻都無功而返。
天長日久下來,鋪前那塊地土都變得黑漆漆,夏日更是一股子腥氣。
這引得不少野貓成日蹲在鋪前,看着肉鋪攤前掛着的新鮮羊肉喵喵叫着。
鋪主人雖然不講究了些,倒也是善心人,一些當日沒賣出去的下水內臟或砧板上肉沫星子都會刮下來,丟給貓喫。貓喫完了,便也不蹲了,舔舔爪子跟身上毛,轉頭隱入夜色裏。
至於去了哪,沒人知道,肉鋪戶也不關心,畢竟又不是他家貓麼。
院子裏總有燈籠照不見的地方,黯淡月光下,散步消食的崔令鳶似乎聽見院子的東北角有窸窣動靜。
崔令鳶起了疑心。
她記得那裏有處被堵上狗洞來着,莫不是賊人掏了?
她這會子身邊跟的阿杏阿桃兩個,想了想,叫阿桃拿來花園裏的鐵鍬,離遠些守着,有什麼不對就去喊人,自個與阿杏悄摸着靠近,越近越能看清一個人影背對着她蹲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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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一聲貓叫,把兩方人都嚇得夠嗆。
崔令鳶趕忙移開腳,原來是她踩着一只野貓尾巴了。
杜若紅着臉,趕忙站起來,結結巴巴行禮:“娘、娘子。”眼神瞥向阿桃手裏的鐵鍬,十分尷尬。
食盆還在地上,三四只野貓圍着食盆埋頭啃食,裏頭裝着她今晚喫剩的醬雞,眼下只剩些雞架骨頭了。
崔令鳶也尷尬,輕咳一聲,掛上個正經笑:“喂貓呢?”
杜若紅着臉點點頭,“我看這雞剩不少,倒了可惜……”
崔令鳶笑道:“喂着吧,我們又不缺這一口喫的,那些魚啊肉啊什麼的都可以喂。”
又道:“我們喫的油鹽太重,貓喫多了反倒不好,可以把皮扒了或者在水裏汆一遍。”
杜若意外地看着她。
崔令鳶本來也想擼貓的,不過一則擔心這貓兒太野抓人,一則覺得自己在這兒杜若恐怕不自在,便頷首微笑,“沒什麼事兒,我們便走了。”
“娘子留步!”杜若在背後喊了句。
“嗯?”
“奴婢喂貓的事兒……郎君還不知。”杜若小聲道。
崔令鳶挑了挑眉。
回想一下,好似這人確實對小動物沒什麼善心,至少沒表現沒出來。
這時候一只通體白只有四爪和頭頂黑貓邁着優雅步子走過來,仰頭“睥睨”她,把同樣愛貓愛狗人士阿桃迷得不輕,“小娘子這貓頗有靈性!”
崔令鳶心裏也癢癢,很想摸一摸,可惜。
她看一眼滿臉通紅的杜若,彎起眉眼:“我不會說。”
說什麼呢,第二天她便也加入了杜若的喂貓小隊。
杜若見她喂貓講究得很,又是剔肥油又是搭配一定比例內臟,又是清水煮連一點鹽也不放,甚至有只身形格外瘦弱的因此單獨得了個食盆,被崔令鳶單拎出來每日喂一些羊乳。
看得杜若一愣一愣的。
喜歡小動物人能有多壞,崔令鳶對她觀感不錯,偶爾也會分享些養貓心得:“喂貓不能跟喂狗似,狗喫些飯喫些菜喫些肉,啥也不挑,貓就喫肉。”
“肥油太肥,我們人喫也不好,但下水可以適當給一點兒,貓就喜歡腥氣。”
那洞也不堵上了,就此砌得小了些,剛好容最肥的一只橘白鑽過。
每日裏一盆乾淨水放在那兒,貓兒渴了就來喝。
一到夜裏,四五只花色各異的肥貓循着味兒就來了。
崔令鳶見他們親人,便也帶上護手罩子,大着膽子一個個擼了遍。
其中有個尤其親人的,一摸就翻肚皮,杜若還以爲它不舒服,被崔令鳶科普:“這是喜歡之意,這白貓想邀你一起玩。”
杜若猶猶豫豫地伸手去摸那絨白肚子,不期然對方“惱羞成怒”一尾巴甩了過來,一躍而起,扭着臀走了。
“這……”杜若瞠目結舌,看看崔令鳶。
崔令鳶笑道:“我還沒來得及接下句呢,你便上手了。”
後世打趣貓奴有句話叫貓:我把你當兄弟你卻想掏我襠,難怪你家貓煩你。
咳,說的便是杜若這樣。
要不說想拉進一個人與你距離便是保守同一個祕密呢,因着這喂貓事,崔令鳶跟阿桃幾個小婢與杜若竟然相處出來些革命友誼,一起瞞着沈祉,每日藉口消食散步,擼夠了再回來。
當然,她估計着對方其實早就看了出來,只是懶得拆穿罷了。
畢竟她每日回屋都是一副在外偷喫飽了的饜足樣。
杜若爲此忐忑不安。
阿杏覺得很奇怪:“你不是自幼跟着郎君,他能爲這點小事說你?不能吧。”
至於這麼害怕麼?
杜若搖搖頭。
崔令鳶雖也覺得不至於,不過她向來包容每一種性子,很能理解內向膽小人的敏感,遂溫言安撫:“這有什麼,他不說,便是默許了,他一問,你再說這是行善積德,是好事,又不是沒理由。”
杜若看着崔令鳶雲淡風輕臉,訥訥點頭。
過不幾日,杜若提着一籃子針線活來了後院,說是自個平日閒時給她縫的。
崔令鳶翻揀了一下,都是些寢衣裏衣鞋襪一類。
雖只是普通料子,卻針腳細密,十分用心。
崔令鳶讚歎不已:“你有心了。”
隨即叫丁香取鑰匙開了嫁妝箱子,將裏頭緞子挑了兩匹顏色鮮亮又不算太貴重的給她,“你拿回去做衣裳或旁的,自個留着穿吧。”
一匹鵝黃色,一匹肉粉色,杜若穿了也不逾越規矩。
杜若忙推:“奴婢不是爲了這個。”
“我知道,”崔令鳶笑道,“不是什麼賞賜,你給我做這麼多針線活,我也得有來有往啊。”
杜若拗不過收下了,只是次日崔令鳶又收到一件鵝黃色衫子,過兩天天氣轉涼了恰好能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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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令鳶哎了聲,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這杜若性子真是……
丁香在旁看崔令鳶試衫子,鵝黃色嬌俏,襯得娘子仿若閨閣小娘子,到底把想問的嚥了回去。
前院後院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杜若這是向娘子示好麼,爲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