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令狐蓁蓁又夢見雲雨山燦爛的山景。
風吹着那些紅的黃的綠的樹海,一圈圈似波浪漣漪起伏,秋日陽光灑落雙肩,帶來一股暖洋洋的曬乾花草香。
令狐蓁蓁下意識轉身,崖邊白石上已站了個穿雪白羽衣的少年郎。
沒有血跡斑斑,沒有面無人色,他深刻而濃黑的眉眼靜靜望着她,似有千言萬語要傾瀉。風捲着如絲的長髮,墨色的太清環在日光下泛出半透明的美麗色澤,他眨了眨眼睛,忽然朝她微微一笑。
令狐蓁蓁擡腳便朝他奔去,卻彷彿又被柔軟的屏障擋住,怎樣也無法靠近,她一下停住腳步,朝他伸出手:“秦元曦,我很想你。”
那些一意孤行的堅持突然間冰消雪融,她有這麼想他,好像一輩子都沒見他了。
“我沒有忘掉你。”她定定望着他,“你能回來嗎?”
雪白的身影朝她款款而來,輕緩的腳步,像是沒有重量。他同樣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要握住她的手,快要觸到又收了回去,只將袖子捲起,俯身替她擦眼淚。
冰冷的觸感。
令狐蓁蓁一下睜開眼,整座客房不知何時已充斥濃稠的風雷魔氣,牀邊站着烏雲般的人影,捲起烏雲般的袖子,指尖還停在她眼角。
是夢?非夢?
是怎樣也都沒關係,她翻身便抱住他,彷彿擁一團冷雲入懷:“別走!”
冰冷而溫柔的雲張開雙臂環繞,滿屋的風雷魔氣漸漸收攏,沉重的元狐狸下巴放在她胳膊上,仰頭一眨不眨盯着她看,幽綠的眼睛真像要說話似的。
令狐蓁蓁怔怔看着它,忽覺它湊近用鼻尖蹭去掛在下巴上的眼淚,她一個激靈回神,從牀上蹦了起來。
“你!”她高高舉起元狐狸,它只眨了眨眼,隨後卻慢慢睡着了。
*
八月二十,細雨紛紛。
暌違半年的令狐小師姐回到了一脈山。
周璟趕到夷光崖時,一脈修士們都已來齊,一個個守在府門陣法外,等待裏面的大脈主給出讓人振奮的定論。
“二師兄也來了?”周璟望向同樣半年沒見的樓浩,難掩驚喜。
對神魂契一事最介懷的便是這位二師兄,據說連季遠被操縱後都有猶豫彷徨時,唯獨樓浩,恨不能使出渾身解數把師尊拉下來,以至於清醒後他一直關在洞府裏羞於見人。
但二師兄畢竟是二師兄,早已神情如常:“這樣重要的事,我怎能錯過。”
一開始大家已接受最慘痛的結果,令狐蓁蓁帶着魔氣狐狸離開太上脈,連大脈主都沒阻攔,誰也不願打擾這對多舛的情人。可眼下突然有一星希望,他們都在等一個“或許元曦神魂真的還在”的奇蹟。
“那條狐狸喫的藥沒有十籮筐也有九籮筐吧?”周璟皺眉笑,“再怎麼神魂受損,十條魂都能補回來了,一定沒問題。”
沈均冷笑一聲,還未說話,林纓已沉沉開口:“你冷笑什麼?”
他的語氣軟和下去:“我也覺得沒問題。”
俞白含笑道:“藥可都是師尊親手煉的,天底下沒幾人有此待遇,而且剛纔令狐說,還給狐狸吃了陰陽火堂掌門煉的續魂藥,我相信老九一定能回來。”
“我等老九回來鬥法!”
季遠如今儼然成了沈均第二,既熱衷修行,也熱衷鬥法。不過不光是他,仙聖的事對所有人都是一次重擊,這一年一脈修士少見地沒有一人離脈遊玩,個個埋頭苦修,讓大脈主甚是欣慰。
端木延在一片期待聲中提了個怪問題:“老九回來的話,到底算人還是算魔氣?”
這下連樓浩都怔住,斟酌道:“按理說魔氣銳利,凡生出魔氣者,本身體質也與常人不同了吧?你往好處想,不管是人還是魔氣,他以後至少不用擔憂魔氣行遍全身的問題。”
話音一落,夷光崖的府門陣法忽然關了,大脈主罕見地滿面帶笑,竟是攙着令狐蓁蓁的手走出來,宛如世間慈祥老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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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年輕修士們難抑激動。
大脈主溫言道:“小九的神魂確然還在。”
是他誤判了一件事,魔氣善於向內延伸,與神魂相觸,但也從沒人像小九糾纏得如此深,多半是爲了對抗蒿里寒氣,所以他沒能察覺到神魂的氣息。可倘若沒有日漸完整的神魂,魔氣斷不會凝結到近乎實質瓷器的地步。
大脈主蒼老的目中極快地閃過一絲淚光,下一刻卻開懷大笑:“還活着!好!好極!”
因着三四兩位脈主皆不願離開自家脈山,其餘脈主實力又差了一截,二脈主的空缺始終找不到人來填,大脈主只得身兼兩職,在夷光崖與弟子們愉悅地說了會兒話,便匆匆離開。
修士們衝進屋子,只見那大變樣的魔氣狐狸正在軟塌上蜷成一團熟睡,一開始明明只是團黑雲般的模糊形狀,現在卻彷彿實質的瓷器,清晰而瑩潤,看着沉甸甸地。
“難不成直接從狐狸變成老九?”端木延總有稀奇古怪的念頭。
林纓面色卻有些艱難,返身握住令狐蓁蓁的手:“若真是這樣,我會替元曦裁條再大些的玄豹皮披風,求小師姐每日勸他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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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均終於順利冷笑出聲:“他不穿我會揍到他穿。”
俞白在他肩頭重重一拍:“這麼開心的日子,什麼揍不揍!咱們把老九洞府翻翻,他定然藏了許多酒!今日不醉不歸!”
上回他們這樣聚在一塊兒暢談飲酒,好像是很久前的事了,令狐蓁蓁這半年酒量大增,半壇一醉方休喝下去面不改色,支頤撐在案上聽他們海闊天空地聊。
沒一會兒,已然八分醉的季遠又一次湊過來一頭撞她肩膀上:“小師姐就算沒有龍羣飛刃,還是我的小師姐。”
端木延擡腳便踹:“寡廉鮮恥!誰是你的小師姐!”
說罷他湊來撞在另一邊肩膀:“不光是你的,也是我的小師姐。”
周璟笑得嘴裏酒差點噴一地:“你們仔細讓元曦聽見……哎?狐狸醒了?!”
衆修士趕緊回頭,便見方纔還縮成一團熟睡的魔氣狐狸此時已坐直身體,幽綠的眼睛極嫌棄地望着令狐蓁蓁身邊兩尊活鬧鬼,旋即輕巧蹦下軟塌,優雅地朝令狐蓁蓁走去,往她肩上一坐,尾巴將靠在肩頭的兩顆腦袋重重甩開。
*
天色暗沉下來,窗外細雨變成了大雨,晚夏的風捲着雨滴打溼窗畔薄紗,令狐蓁蓁輕輕合攏木窗,替軟塌上的元狐狸解下小披風。
修士們離開後,它又一次陷入沉睡,許是那顆續魂藥的緣故,這兩天它總在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