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浮光沉淪(下)

發佈時間: 2025-02-16 18: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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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晞接過飲了一口苦且辣,她似乎對烈酒情有獨鍾。

低頭看她的臉,果然因着酒意泛起了血色來,虛弱病容大減,可烈酒終究是烈酒,重傷初愈不可多飲。

他仰頭把剩下的酒一口喝乾,誰想令狐蓁蓁出奇大方,在袖袋裏一頓掏,又掏出一罈,一面道:“你喜歡這種酒我這裏還有好多。”

她的寶具鐲子裏似乎總放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要麼是瓦罐吊牀,要麼是斧頭繩子,如今來了中土,又開始放酒,搞不好以後還能放些下酒菜。

秦晞見她打開酒罈要喝,當即伸手搶過來:“小師姐,待會兒還要喫飯,別喝了。”

說來也是,天黑了,是該要喫晚飯。

朗月村已亮起了燈火,卻不是燈籠,而是一粒粒懸浮半空的小光球,乍一看像撒了滿村的明珠。

明珠懸在外間,也懸在秦元曦的眼底。

令狐蓁蓁撐着他的肩膀湊過去細看,忽覺他動了動,擡手按在腦殼上,多半又是要把她推開。

她有點不高興:“你不是說了今天隨我聞”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秦晞慢慢收回手:“好,隨你聞。”

等了半日,卻不見她動,秦晞垂頭望去,她只俯在他胳膊上,蹙眉看着他,小聲問:“秦元曦,你是真的特別討厭別人湊太近,對吧”

他沉默片刻,頷首:“對。”

令狐蓁蓁慢慢坐直身體,開始朝外挪,就是他待着的這根枝椏並不太粗,她竭力挪到邊上,不再靠着他。

“不聞了”

她點了點頭:“每個人都有自己討厭的東西,你真這麼厭惡的話,我不做讓你不開心的事。”

秦晞只覺方纔喝下去的烈酒與甜湯半點熱氣也沒化解出來,反倒像一團涼水堵在那裏,他忽然低聲道:“令狐,其實我並不”

“你說什麼”

她多半是酒意上頭了,莫名地興奮,盯着那些隨風飄蕩的小光球看了許久,終於有數粒鑽過茂密的花朵,飄在身前,被她一把抓住一只,高興道:“這個特別像螢火蟲,不過比那些蟲子可亮多了秦元曦,我能抓一只嗎”

不過是最簡單的凝光術,不曉得她激動個什麼勁。

秦晞攤開掌心,赫然凝聚起一團更大的光球,似小月亮般清光湛湛。

“這樣的才值得抓。”

他將光球彈出,便見令狐蓁蓁驚喜地伸長手臂來捉,這一下動作過大,身體一歪,直直從枝椏上翻了下去。

秦晞反應奇快,風勢瞬間便將她托住,他伸手將她撈上來。

“喝酒坐高枝。”他一腳將酒罈踢飛,“要不是我在,你骨頭都要摔斷。”

令狐蓁蓁竭力爲自己辯解:“我不會摔,我會用腳勾住樹枝”

勾什麼勾,都醉得眼神發散了,尋常人喝烈酒都論杯,就她一口氣一罈,酒鬼一般。

秦晞扶住她肩膀,正欲下樹,忽覺她雙臂一下抱上來,腦袋貼在懷裏使勁蹭,一面醉醺醺地問他:“我就聞一下,行嗎”

他再度僵住,手掌無措地晃了晃,終於落在她後腦勺上,指尖輕輕掐住,竭力把她想成一只真狐狸。

這種時候不說話彷彿很奇怪,他輕道:“小師姐,以後聞到好聞的味道,你也會這樣聞其他人這可不大好。”

令狐蓁蓁只是聽不清他說什麼,最喜歡的氣息近在咫尺,不知爲何,好像不滿足只聞一聞,她想、想想咬一口。

她全然循着本能,張口在他脖子上輕輕咬下。

秦晞陡然抽了口氣,一手急急按住被咬的地方,一手卻掐住她的臉頰,俯首盯着她,像是生氣,又不那麼像。

他這樣望着她,漆黑眼眸裏那些幽然清透的光終於全部給了她。

令狐蓁蓁擡手去摸他的眼睛,可是手掌很快被他捉住,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眉頭才慢慢擰起來,聲音裏帶了一絲沙啞:“小師姐,你醉了,別胡鬧。”

她抱着他不放手,醉醺醺地給他道歉:“是我錯了,大荒也不能隨便咬人。”

秦晞看了看她的胳膊:“大荒也不能這樣抱人吧”

“是。”她坦率承認,“可我喜歡這樣,能多抱一會兒嗎”

秦晞近乎無奈:“我要是說不能”

那她再抱會兒就鬆手,馬上就好。

令狐蓁蓁把腦袋搭在他肩上,一時有些醉得想睡,只覺他輕輕摸了摸自己的頭髮,聲音更輕:“小師姐是不是在想,師弟的話從來都約束不了你”

她應該沒有這麼壞,她覺着自己還挺講道理的,若是總不聽他的話,必然是秦元曦沒道理。

有氣息落在耳畔,不知他是在嘆氣還是在笑,過了片刻,他的手掌順着耳廓緩緩撫上面頰,將她的臉輕輕擡起來。

令狐蓁蓁睜開眼,便見秦元曦盯着她的髮髻,有些躑躅。

“怎麼戴髮簪”他低聲問。

“這麼簡單你都不會”她指了指頭頂,“找個沒散的髮髻直接扎進去。”

“是這樣”

他將一直捏在手裏把玩的髮簪推進發髻,痛得她一個激靈:“好疼”

不會真破皮了吧秦晞指尖輕輕塞進她濃密發間,只問:“破了沒”

破了肯定破了他那是戴簪子還是故意扎她

秦晞看了看指尖,當真有些許血跡,掌心立即吞吐療傷術的銀光,罩在她頭頂:“別動,馬上就好。”

她果然就不動,酒意令她眼裏藏了一段霧氣,如煙如絲,只對他一人繚繞。

“秦元曦。”令狐蓁蓁的聲音聽起來像在夢囈,“你說我們形影不離,回一脈山是不是也要形影不離我能常常去看你嗎你那邊的被子枕頭我特別喜歡。”

秦晞想笑,可心裏卻驟然浮起一層近乎憤怒的悲哀。

不該在這裏,他可能着了魔,有什麼東西再也拴不住,呼嘯掙扎要出來。


五指漸漸扣緊她的肩膀,他張開雙臂一把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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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流竄着肆虐而無理的願望,沒有那根穿心的飛刃,沒有那些奔騰的鮮血與巨痛,沒有背後蠢蠢欲動的龐大陰謀。最好,這世間沒有過盤神絲。

他真的只是爲了尋求天財地寶去的大荒,遇見一個奇怪的大荒姑娘,把她帶回中土,樂意與她分享自己的枕頭被褥,樂意時時看着她,照顧她,與她玩笑嬉鬧。

恰逢年少,初嘗情味,她做手藝人也好,做書童也好,做修士也好,都不緊要,他會成全一切她想做的,喜歡的。或許偶爾也要鬧彆扭,他總歸會多讓她一步,因爲見不得她流淚生氣。

可是,這個世界裏的秦元曦,只能守着美妙的浮光掠影,片刻沉淪,轉瞬醒悟。

忽然之間,秦晞想起榣山那場絢爛的天火星落。

不是那一刻的風與雪美妙,而是那麼早就已心動。

造化弄人。

爲什麼要是她

秦晞甚至有些恨她,手掌從她後背攀上纖細的後頸,一把握住。

“小師姐,若是有一天,你發現這一切只是你做的一場夢,醒過來你變成了其他人,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嗎”

他問着自己都覺愚蠢荒謬的問題,卻期盼她的答案。

這是什麼刁鑽古怪的問題令狐蓁蓁半醉的漿糊腦袋實在思慮不過來,喃喃道:“我在做夢不可能吧但如果是美夢的話,不醒不就行了”

秦晞低低笑了一聲:“世上沒有不醒的夢。”

“那就遲點醒”她答得隨意,“要是我的話,一定要在美夢裏多待一會兒,把想要的想做的都做完。”

秦晞停了片刻,聲音更低:“忘掉令狐羽的一切,像普通人那樣平靜度日,是你的美夢”

令狐蓁蓁打了個大呵欠:“不,我的美夢是做喜歡的事,順便還能賺錢。”

秦晞不說話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撐了半天的腦袋終於撐不住,撞在他肩上,帶着醉意沉沉睡去。

秦晞扶住她的腦袋,到底沒有狠心叫醒她,大荒人非要與他揉在一塊兒,他索性替她擺個舒服點的姿勢。

脖子上被咬的地方過了這麼久還是癢絲絲地,他便往她後脖子那裏握,考慮是掐一把還是揪一下。

然而,涼玉似的肌膚,是不是輕輕握着更好

秦晞怔怔出了許久的神,說不好是不甘心,還是壓不住心底那些蠢蠢欲動,俯首本想同樣咬她一口,最後卻只在柔軟的頭髮上吻了吻。

心底像是狂風過境後的狼狽寂靜,些微的倦,微妙的介於滿足與不滿足之間。

雪白的紙狐狸輕飄飄地落在了令狐蓁蓁頭頂,與往日一樣,妹而長的眼睛對着他,長長的尾巴輕輕搖晃。

他探出指尖,這一次避開了紙狐狸,極輕地落在她的眼皮上,觸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