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貫從未後悔過的聶司訣，在這個奇怪的時刻，心口涌上了一絲悔意。
只是這一絲悔意只是一瞬間。
他準確無誤的接住了接力棒，然後身體直接衝了出去。
他看不見。
他也的確不是神。
只有神才能在失明的情況下不受影響。
而他不行。
因爲方纔的片刻失神，聶司訣在起步的時候被絆了一下，直把姜暖給瞧的心驚膽戰，立刻說道：“繼續！聶先生，左邊一點！往前！”
聶司訣很快調整好，速度很快。
全場中，幾乎沒有人比聶司訣的身手更好。
若是正常狀態下的聶司訣，無人能及，別說跑步，就算是讓他們一段距離，也能夠輕而易舉的追上。
但，他瞎了。
姜暖的心都提了起來，她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哪怕她在這裏撕心裂肺的吶喊告訴他怎麼跑，也仍舊出現意外。
一個人面對黑暗，本能會開啓保護機制，無法盡力奔跑，且無法跑成直線，周遭的人太多，聲音太吵，聶司訣無法,像平時那樣憑藉細微的風向聲音辨別方向和障礙物。
而他能依靠的，只是姜暖的命令。
“右半步！保持！準備進入彎道！！”
姜暖清脆的聲音在喧鬧的氛圍下毫不起眼，爲了遮掩自己的聲音，用的是變聲，沒辦法扯着脖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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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加油啊！一隊快要衝到終點了！”
“爸爸加油！加油啊！”
“四隊！四隊快要超過去啊！”
“老戴！跑快點啊！你要是能贏，以後合同我讓你一成！”
“加油加油！衝啊！”
各式各樣的加油吶喊聲衝破雲霄。
姜暖的聲音被淹沒。
聶司訣沒有聽見她的指令，直接被絆倒，狠狠的摔在地上。
姜暖的心臟狠狠一顫，在她眼裏，聶司訣摔倒的動作被放慢，像是電影慢動作。
而地上，莫名多了幾個石頭。
姜暖的身體比意識反應更快，衝了出去。
然而，太晚了。
她的雙手沒有接住他摔倒的身體。
世界好像安靜了一瞬。
衆人看見了那一個以往高高在上，瞬息之間令一個百年企業破產，兇名在外，無人可及的聶總，狠狠的在地上摔了一跤。
姜暖的手抓了一個空。
她蒙了一下，腦子停頓了一瞬，隨即立刻將他扶起來。
聶司訣皺了皺眉，低聲道：“我沒事。”
他推開了姜暖，重新站起來，丟下一句：“繼續。”
姜暖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感覺到了手心的溼,潤，低頭一看，一灘血跡。
她沒有受傷，這個血是他的。
她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膝蓋上，果然哪裏流了血。
場上面的加油吶喊聲逐漸降低了。
他們都看着那個孤獨的背影。
有些人覺得魔幻了，也想不明白，爲什麼聶司訣這樣身份的人會願意將自己的狼狽暴露了。
如果是他們，眼睛瞎了，絕不可能當衆跑步，在所有人面前摔倒，狼狽不堪。
這場比賽，註定是輸的。
“那個爸爸是怎麼回事？怎麼跑步姿勢很詭異？”
“噓，那是聶家的人，聶氏集團的總裁。”
“我之前就聽說他眼睛出問題了，原本還不信，現在……”
“是我就不跑了，除了丟臉沒別的意思。”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瞎了還要參加，但……突然覺得很厲害。”
突然，有人爆喝：“贏了！四隊的爸爸跑到終點了！”
第四隊的人已經衝到了終點，拿到了第一名。
隨後接下來第二名，第三名也跑到終點了。
聶司訣剛剛一摔直接摔沒了任何希望。
這個時候應該放棄了。
因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放在聶司訣身上，他的身份和他此刻的狼狽都是矚目的點。
換做任何人，都會放棄，越是身處高位，就越是謹慎，不會讓自己淪爲笑料。
甚至，很有可能這一幕會被泄露出去。
姜暖張了張嘴，涌上來的話沒有經過腦子，直接脫口而出：“聶司訣！比賽已經結束了！停下來！！”
喊完，她來不及後悔自己脫口而出的名字，就看見聶司訣又摔了。
這次他沒有立刻站起來。
原本守着一諾的醫療隊立刻衝過來，似乎想要將他們的老闆帶走。
但聶司訣推開了他們。
“讓開。”
醫生護士們都面露擔憂，“聶總，您不能再跑了！”
醫生和護士們想攔下聶司訣，但還沒碰到他的手，就聽到他夾雜着戾氣的命令。
“我說，讓開！”
醫生護士們渾身一顫不敢放肆了。
可聶總這次摔得太嚴重了，手肘都磕破了一個大口子，鮮血直流。
陳祕書在旁邊看着心急，卻不敢上去阻攔。
沒人敢攔住聶司訣。
姜暖咬牙，正要拼着被懷疑的危險攔住他時，另一道更快的身影衝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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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跑了！你贏不了的！放棄吧！”
一諾的眼淚在眼眶裏團團轉，下巴的傷口因爲太用力說話都裂開了一些，鮮血涌出紗布。
可他卻不覺得疼，固執的伸出小手去拽聶司訣的衣角。
聶司訣低聲道：“一諾，鬆手。”
語氣沒有剛剛的強硬，帶了點軟和。
一諾搖頭，不肯鬆手，看着這人身上的傷口，更難受了，他也不懂自己爲什麼會難受，明明他很討厭這個壞叔叔的！
可是……
可是……
壞叔叔很壞，可他很厲害，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嗚嗚嗚……
“他們都在嘲笑你！不要跑了！你都摔跤了！摔跤很疼的！”
“一諾。”
“不要叫我！我們回去了！不參加了！”
“聶一諾，收起你的眼淚。”
一諾愣住了。
“這不是我教你的，眼淚太軟弱，明白嗎？”
一諾的眼淚突然就哭不出來了。
“他們取笑我，也只能在這個時候取笑，他們沒有資格在別的地方嘲諷我，你知道爲什麼嗎？”
一諾搖搖頭，意識到爹地看不見，又說了句：“不知道……”
“真正的強大不會因爲摔倒而覺得丟人。同樣，你的眼淚也不值得因爲這件事而流，明白嗎？”
一諾似懂非懂。
聶司訣卻摸了摸他的頭，將他的小手拽開，道：“我答應你的勝利做不到，但至少，我不會做一個無法跑完全程的父親。”
說罷，他重新跑了起來。
因爲前面的兩次摔倒，他似乎大致掌握了跑道的分佈。
這一次，他跑到了終點。
在終點哪裏，姜暖和一承在等着他。
姜暖看見，一承的小拳頭握緊了又鬆開，週而復始。
她的心情瞬間複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