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晞趕到鉅鹿館時,周璟與沈均的鬥法已近尾聲。
沈均很少這麼狼狽,他一向熱衷突然挑釁,時間長了,大家都曉得他的作派,裝裝樣子與他活動活動筋骨,絕不會打到血流披面,傷痕累累。
可他現在就是滿身鮮血淋漓,甚至站也站不穩。
周璟毫髮無傷站在他對面,面無表情地朝他伸手:“你輸了,東西給我。”
沈均倒是極爽快:“不錯,我輸了。劍道武行我確實不如你,給你。”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半圓寶珠似的東西,揚手丟過去。
那是墨瀾伶人的另一半妖丹
秦晞不免詫異:“六師兄從何處拿到的”
沈均向來對他沒有好臉色,冷道:“與你何干你過來與我鬥一場,贏了隨便問”
秦晞爲難地看着他身上縱橫交錯的傷口,這樣與他鬥法,未免勝之不武。
林纓撲上前,似是要抱住沈均,可真到面前卻重重捶了他一拳,一面說道:“這東西是他從大師姐洞府裏偷出來的。”
沈均補充:“不算偷,我見它嵌在銅鏡背面,原以爲是裝飾寶珠,誰想竟是半顆妖丹,所幸長老們太忙沒發現,我只借來玩賞一下。”
面對林纓,他的話便突然多起來。
見對面兩人轉身要走,他又道:“等一下,大師姐爲何執着追殺你二人肯說的話,這個也可以給你們。”
他從大師姐洞府裏摸了不少東西,這次是一只小小的飲酒玉杯。
這可真沒人想要。
秦晞隨口應付:“她妒忌我與叢華。”
話未說完,人已騰風飛起,遠遠追在周璟後面。
叢華言行舉止與往常大異,必是爲葉小宛和三師姐的事心裏不痛快。可他已經捅了葉小宛一刀,如今又把墨瀾的半顆妖丹拿走,是打算再捅第二刀
“叢華。”秦晞叫了他一聲,“葉小宛是被大師姐騙,第二刀捅不得。”
周璟沒有回頭,語氣極淡漠:“我知道了,忙你的去。”
秦晞問得直接:“你拿走墨瀾的妖丹是想做什麼”
周璟驟然停下,這次回頭了,面上卻有譏誚之色:“你自己一堆事什麼都不說,只管問我。你這個人素來不肯喫虧,多疑且面笑心冷,我竟能忍你這麼久。”
秦晞揚了揚眉梢:“我當你說氣話。你粗疏蠻幹,還滿嘴髒話,我倒是還能忍。”
周璟並沒有擡手給他一下子,淡道:“元曦,我曾被騙過兩次,一次害死弟弟,一次害死好心收留我的大嬸。我最恨被人騙,被人利用。”
秦晞看着他如冰的雙目,所以他有恨葉小宛到這地步
“葉小宛是被騙。”他重複一遍,“未必是想殺你。”
周璟笑了一下,似是笑他乾巴巴的勸慰:“騙去喚魔崖,不爲殺我,難道爲了請我喝酒多說無益,別煩我。”
他化作金光疾馳,最後卻落在俞白洞府前。
俞白仍然安靜地躺在牀上,八只聚魂燈忽明忽暗,她的臉在光影變幻中顯得格外蒼白。
周璟忽然想起她對自己說:你更喜歡通透玲瓏些的相處。
或許是,也或許不是,他並沒想過這些,也從來沒發現三師姐對自己的情意。
在他心裏,俞白是強大的修士,是脾氣忽冷忽熱的師姐,是試煉時可以依託性命的夥伴。他唯獨沒想過與她三月春風細雨,綿綿旖旎情長。
周璟覺着自己這二十多年,並不會計較很多事,多數時候馬馬虎虎也就過去了。雖有慘痛過往,但溫情平淡的修行生涯能夠將它牢牢深埋,他不提,不想,就不被困住。
喜歡這樣的日子,三兩好友,有美酒有美景有修行,偶爾遇點危機,免得鏽了身手。
似乎並未有什麼值得他傾盡一切去做的,不像元曦,心裏憋着一股強橫的勁。
於是,當刀光劍影來臨,突如其來,不給他留有馬虎的餘地,他當場就被刺得血流滿地。
有那麼恨葉小宛他說不好,或許是有,或許是血日界出來後的情緒殘留。事到如今,糾纏這些也無意義。
很多年不曾細想往事,血日界裏硬生生逼他親臨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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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一次眼睜睜看着弟弟死在骯髒的角落裏,因爲他們被騙,以爲遇到好心人收養,其實是拿他們當搖錢樹,送給豪富蹂躪。
他又一次親眼看着好心收留自己的大嬸被羣妖分而食之,漫天火光映着地上的血,整個村子的人哭喊不絕。因爲他被人騙,將過往說出,卻被大肆宣揚出去,最終將曾經那人引來,試圖將他抓回。
倘若一切悲慘都是天意,是換來盤神絲有緣者身份的巧合,他或許終將默默接受,任由溫吞水的時光將回憶沖淡。
可原來這是人爲的,是那個仙聖所爲。
而看元曦的神情,他早已知道。他知道,師尊自然也知道,他們誰也沒告訴他,一個字也沒有。
周璟心中蒸騰起一股巨大的悲哀,輕輕握住俞白的手,這雙手不再握成拳頭朝他砸來,它們如此無力而冰冷。
三師姐是爲了救他。
他慢慢從袖中取出一截嶄新紅繩,替她仔細系回手腕。
兩粒曬乾的欒木果實彷彿小小玉珠,芬芳馨香,圓潤可愛。
周璟放開她的手,退了兩步,嘆息着離開了俞白的洞府。
秦晞回到夷光崖時,天色已然大亮。
叢華的事固然叫他頭疼,可屋裏還有個更頭疼的存在。
不知她醒了沒,既然、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他也不得不把自己的被褥枕頭分享出來,順便替她操心諸般飲食起居,修行事宜。
挺好,想想甚至有些美妙。
秦晞拉開臥房門,卻見牀帳大開,被褥疊得齊整,而牀上的令狐蓁蓁卻不見了。
居然會這麼規矩地回去,不像她。
他心念一動,只覺上清環既不在令狐羽洞府,也不在一脈山,而是在千重宮
他驟然沉下臉,當即騰風往千重宮而去。
而此時的令狐蓁蓁,正在千重宮的雅室內,躬身給前面一溜長老脈主們行禮。
她是被銅鈴聲吵醒的,一睜眼便見黃澄澄的小銅鈴繞着頭頂打轉,飛得莫名歡快。
她認得這銅鈴,在大荒秦元曦就是被這銅鈴召走的,是那位什麼也不肯教還要她叫師尊的人找她終於打算教術法了
結果她發現自己想多了。
這裏除卻大脈主與二脈主,還有一男一女找過她麻煩的長老,剩下兩個白鬚老頭眼生得很,多半也是什麼長老。
令狐蓁蓁禮還沒行完,大脈主已緩緩開口:“令狐蓁蓁,你大伯是叫徐睿”
“是。”
“你過來看看,這人可是你大伯。”
大脈主將手中的陳舊書冊放在案上,其上有一張人像,身形偏瘦,身量不高,有些面黃肌瘦的病容,正是無比熟悉的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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