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猶有些茫然,在肚子上摸了摸,觸到飛劍時,不由僵住。紅到幾近發黑的濁血順着她的脣角滾落,很快浸染衣衫,她神情渙散地四顧,如做夢一般,忽然望見周璟冰冷的雙眼,她停住了。他近在咫尺,背靠洞壁,面色蒼白似雪,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眼神定定望着她。葉小宛沒有避讓,與他對望良久,只聽他緩緩開口:“那天晚上,我聽見你和費隱說話。”他自覺冷落了她一晚,本想與她道個歉,然而她並不在客棧。她在城外,與費隱聊着陰謀詭計,她也並不是被迫抓走,而是自願的,爲了把他們引過來。“所以,從一開始你就在騙我,這裏也不是你的家鄉,你把我帶來,是想殺我。”周璟的聲音幾乎沒有起伏,“你是仙子的人。”葉小宛淡淡頷首:“是。我的目的就是把你帶來這裏,無論什麼手段。”無論什麼手段。周璟想起那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她身上從未有過的讓他意亂情迷的香氣,果然是無論什麼手段。“但我還是追來了。”他眼裏泛起一絲譏誚,“知道爲什麼嗎”她不說話。周璟的話很慢,聲音很低,語氣料峭:“你對我有過真正的情意”葉小宛還是不說話,突如其來,她想起很多事。朗月村紫藤花廊裏乍遇小姨,她的眼淚與哀求,求她把周璟帶去喚魔崖。還有她自己這些年爲人的艱辛與歡樂,努力嘗試融入,與令狐蓁蓁初初萌發的友誼,與同門夥伴彼此照顧的情誼,與周璟似開未開的感情花苞。一朝美夢入懷,夢醒終究成空。飛劍令她巨痛如剮,當年那人爲她造的經脈已被劍氣撕扯得亂七八糟,妖丹快要壓不住了。早知這個結果,她並不意外,葉小宛今日必然死在這裏,以後活着的是二喬牡丹。葉小宛低聲道:“我很想有,但是沒有。”她不再看他,只細細打量洞窟內的情形,四下血霧纏繞,霜月君與費隱僵持不下;溫晉滿臉血肉模糊,生死未卜;樓浩和俞白倒在一邊,令狐蓁蓁與秦曦倒在另一邊,都被血霧壓得面無人色,秦曦正喚出第二根葉片大小的飛劍,往霜月君背後扎。這是什麼荒謬的情況,她不懂,也沒有辦法再想,人爲的經脈已是強弩之末,她痛得驟然俯在地上,若有若無的妖氣四下散溢。秦曦猶在嘗試凝聚第三根飛劍,忽然察覺一段奇異妖力,糅雜縷縷柔妹之香,莫名令人想入非非,心馳神搖。他心中一凜,轉頭去看,就見葉小宛的衣衫驟然化作半紅半白,頭髮足長了數尺,亂鋪在地上。她果然是二喬牡丹。秦曦正欲開口,卻聽霜月君先笑道:“二喬,妖化人怎能長久總有一天要暴露,倒不如就在此時此刻。你是爲了你小姨的另一半妖丹而來,既然如此,你將這洞窟裏的人都殺了,我便把她的妖丹給你。”葉小宛猛然擡頭,冷不丁秦曦突然說道:“墨瀾原先在體內的妖丹已被她震碎,你就算拿回另一半又有何用何況,你怎知她會給你,而不是要挾你繼續做事”葉小宛眼怔怔盯着霜月君:“你殺了她”霜月君一時竟也無話。血日界雖爲絕學,卻只對修士有奇效,遇到費隱這樣經歷複雜心如鐵石者,便難以撼動,而二喬爲妖,更幾乎不受影響,偏生眼下洞窟裏只有她能動,死或生,看她一念之間。霜月君放柔了聲音:“不錯,因爲她忤逆我,我震碎了她一半妖丹。不過墨玉牡丹現在很難說是真死了,只要把另一半妖丹給她,我自有辦法讓她醒過來。”秦曦不等她說完,又道:“墨瀾最後對我們說的話是救救阿喬,她說你被騙了。她妖丹被操控,許多言行身不由己,叫你把叢華帶來喚魔崖,並非是她。”霜月君笑意更深:“小九腦子轉得快,卻不懂人情世故。二喬,你自己好好想想,花妖身份已暴露,還可能回到過去嗎爲了你自己,爲了你小姨,都已經到了這一步,還猶豫什麼”葉小宛不再說話,只緩緩拔出腹內的飛劍,帶落一串漆黑血珠。她扶着洞壁一點點起身,一轉頭,卻望向近在咫尺的周璟,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麼。費隱眼見不好,忽地厲聲高叫:“溫晉你還要裝睡到什麼時候仙聖交代的事辦不好,你以爲有好果子喫”遠處的溫晉終於動了一下,苦笑道:“費先生,我是剛醒,還動不了。”說話間似是牽扯到他臉上血肉模糊的大片傷口,他痛得大聲嘶吼,翻轉間忽見葉小宛提着飛劍朝周璟走,立即明白費隱叫他的目的。可他縱然有心阻攔,卻難以運轉周天,只能從袖中射出一枚金光燦燦的符紙,嘶聲道:“可惜就剩這一個了”符紙觸上洞壁,霎時間化作無數只通天臂,密密麻麻地糾纏在一處,無聲無息朝葉小宛追去。她一無所覺,只緩緩走向周璟,方彎了一下腰,眼前忽地金光一閃,他手裏執着金光化作的短刀,重重刺入她心口。她垂下眼睫,對上週璟陰鷙雙眼,他看她的目光只有漆黑的恨意與殺意。“想殺我你比我想得還要卑劣下作。”他的聲音比目光還要冰冷,“下作的花妖,我生平最恨被人騙去死”他指尖一彈,那沒入她心口的金色短刀驟然化作長刀,葉小宛倒飛出去,重重撞在洞壁上,半邊身體登時如墨浸染,鮮血淋漓。溫晉急叫不好,通天臂已凝成一雙巨大手掌,他控制不及,這一下卻是往周璟砸去。電光火石間,周璟只覺身體被一扯,竟眨眼換到樓浩身邊,他微微一怔,再擡頭時,那雙巨大的通天臂已緊緊握住俞白。他下意識在地上撐了一下,想起身,可觸手卻是滿手血污,定睛一看,腳邊有一個用血粗糙畫就的移形陣,三師姐畫的。“溫晉”費隱的聲音幾近怒吼。吼再大聲,通天臂也吼不散,只能等它自己靈氣耗盡消失。溫晉搖了搖頭,血霧壓制,運轉不了周天,他已是無能爲力。費隱只覺禁錮也漸漸到了極致,仙子果然厲害,拼了這半日,飛刃穿胸,風雷術激摧血肉,竟仍與他僵持不下,甚至開始佔據上風。他長嘆一聲,血掌印化爲青灰散開時,他已疾電般退了數丈,不想霜月君落地後旋身而起,毫不猶豫撲向離得最近的秦曦與令狐蓁蓁。完了費隱急急追趕,卻哪裏趕得上,忽聞遠處隱有雷鳴之聲,倏地便落在崖頂,聲勢驚人地炸開,洞窟內衆人都被這可怖的聲浪推得在地上滾了數圈。一道電光自高處劈下,費隱只覺渾身都麻了,下一刻便有翠綠鮮亮的一道真言咒當頭罩住他,蒼老如銅鐘嗡鳴的聲音款款響起,在洞窟內迴盪:“小九,無恙否”秦曦大鬆一口氣,師尊終於來了。先前在村落裏,他便暗地給師尊傳了封信,無論如何,他能趕到,那就最好。他把手緩緩從令狐蓁蓁脖子上拿開,師尊若不來,他便只能取回盤神絲。差一點點。秦曦側頭看了看令狐蓁蓁,方纔那一下雷鳴,他倆被震得換了個姿勢,如今變成她腦袋壓在他胸前,她滿臉解脫的模樣,正大口喘氣。他揉了揉她的腦袋。狂風在洞窟內呼嘯而起,血霧頃刻間被吹散,巨大的通天臂被清光切斷,俞白瘦削的身影如斷了線般往下掉。恍惚間覺得有人抱住自己,她昏暗的視界裏只望見周璟眼裏一閃而過的淚光。哭什麼她真是有一肚子話要罵他,受了刺激便發瘋,他一點都沒變,竟然朝葉小宛下手,他必是昏頭了,因着一時恨,不顧來日悔。俞白拽住他的衣襟,嘴脣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半晌,她的手一鬆,拴在手腕上的紅繩斷開,上面掛着兩顆曬乾的欒木果實,落在周璟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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