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內忽然亮了起來,一身緇色氅衣的大脈主將掌中凝聚如月光的小球輕輕彈出,照亮四下。風託着他款款落地,身後還跟着兩位千重宮的長老。見着被真言捆住動彈不得的霜月君,兩位長老之一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怒斥:“霜月你身爲一脈大師姐,竟朝同門師弟妹下毒手”她並不說話,神情反而漸漸變得平靜,不動聲色地望着大脈主。大脈主卻並沒有看她,只先走向秦曦,見他確然無恙,方瞥了一眼令狐蓁蓁,一言不發又轉向周璟那邊,先揚手用神靈繭繼續將樓浩裹住,隨後便在暈死過去的俞白額上摸了摸,嘆了口氣:“通天臂非尋常術法,可撼人神魂,老三的修爲抵抗不得,神魂已被打散。”周璟聲音嘶啞:“師尊是說,三師姐死了”“身體沒死,回去用聚魂燈罩着,能不能醒,看天意。”大脈主面沉如水,目含怒意,依舊沒有看霜月君,反而轉向費隱與溫晉。在衆人都以爲他會說什麼時,他的長袖卻只一揮,狂風將他倆推去角落,狠狠撞成一團。“看住他們。”他吩咐身後長老,這一次,終於緩緩望向霜月君。他目光中似有沉痛,似有惋惜,又藏着深沉的怒意,低聲喚她:“銀雀兒,這麼多年,你終究還是讓我失望了。”霜月君聲音很淡:“師尊何曾對我報過期望”大脈主定定看着她:“你這麼認爲”霜月君笑了笑:“我自來了太上脈,每日聆聽教誨,勤勉修行,恪守規矩,你卻視如不見,反而對一個新入門的令狐羽傾盡一切,要培養他當脈主。我邀他公平鬥法,卻被師尊阻攔,還打傷了我。這就是師尊的期望”大脈主冷道:“其時你入門近十年,令狐羽才十幾歲,你與他鬥法,還說公平”“師尊的做法就很公平”霜月君語氣變得譏誚,“可惜他終究成了一代魔頭,乾的壞事可比我厲害多了,師尊的眼光不怎麼樣。”大脈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是在向我抱怨”霜月君淡道:“多虧你那次打傷我,讓我清醒不少。你阻撓我向上,我只能橫着長了。”“爲了你的橫着長,南之荒好幾年民不聊生,映橋一派邪道修士手上血債累累,若我不趕來,今日一脈修士要被你殺光一半。”霜月君陡然笑出聲:“我是這樣的人,你一開始不就知道師尊老了,難免自大,真把我當蹦跳的麻雀可有些事,你又何其迂腐盤神絲算什麼東西連太上脈也趨之若鶩我做了七十多年的大師姐,眼看黃口小兒因着幾份悲慘的身世,利用盤神絲壓我頭上,又要被你培養成脈主你想讓我一輩子做大師姐可笑他沒保住盤神絲,運氣卻不錯,那個令狐”她的話一下斷開,翠綠的風雷真言緊緊束在她脖子上,將她卡得面色通紅。大脈主目光冷凝:“所以你當真是在向我抱怨。在太上脈,有所求便要有所爲,你爲太上脈做了什麼連指導師弟妹都做不到,你永遠只爲自己。你說的對,我自大了,當初是珍惜你的才能與資質,將你收入門下,以爲可以教化你走上正途,不知你野心如此磅礴,已成瘋魔。”風雷真言鬆開些許,霜月君重重咳了幾聲,過得良久,低聲道:“從我走上修行路,這樣的指責就沒斷過。”一百多年了,她心裏始終深深藏着一條道,要一直往上走,想得到更多,想站得更高,誰也不能阻攔。也曾有過可交心的友人,也曾有過對她愛之若狂的情人,可這些都不及那條道,在黑暗裏獨它熠熠生輝。心爲之動,神爲之奪。爲了登上最頂端,什麼法子都可以,爲善亦或者爲惡,不過是手段而已。瘋魔又如何她望向大脈主,淺淺一笑:“最終我還是敗給了盤神絲。大脈主,你要殺要廢儘管來,我向銀雀輸得起。”大脈主退了兩步,正色道:“銀雀兒,你累累罪行,罄竹難書,今日我將你逐出太上脈。你既爲邪道修士,爲秉持天地人之正道,在此對你施以廢周天,斷經脈之刑。”身後兩位長老款款上前,三人掌心各自出現一團冰冷的清光。溫晉見他們當真斷了霜月君的修行路,不由吸了口氣:“費先生,接下來是不是輪到咱們了”費隱並不動聲色:“不會,馬上有變。”仙聖做事,從來精妙,絲毫縫隙都不會給人鑽。當年爲了將二喬化人,陪葬附近一整個村子的人,將此地化爲陰風廢墟,卻終究是個隱患。費隱曾經不懂,可如今卻懂了。他聲若蚊吶:“仙聖素來精通天理運算,算出此地馬上就要煙消雲散。你到時跟緊我。”廢周天斷經脈之刑一向極快,說話間,霜月君已栽倒在地,鮮血從她口中大團滾落,至暈死前,她一聲未出。大脈主默然凝視她許久,終於長嘆一聲。他轉過身來,因見附近洞壁上有一團漆黑妖血,不由問道:“這裏有妖來過”秦曦此時已能如常起身,當即答道:“確實是有一只花妖,不過並沒害人,已跑了。”沒人注意到葉小宛是何時離開的,也不知她那時是否真的要殺叢華。她只是留下一大灘血,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聲無息。大脈主擡手抓了一把風尾細嗅,眉頭一皺:“爲何察覺不到妖氣”他忽覺不對,急急伸指掐算,神情驟然變得凝重:“不好快走”九老丈人的神蹟並不出名,所以不會有人刻意推算它發生的具體時刻,可神蹟終究是神蹟,非同尋常,更可怕的是,它此次提前而至,更帶破軍之勢,這塊海岸向內六十里,馬上就要灰飛煙滅。然而此時說走,已遲了。天頂傳來龍銀般的嘯聲,應和着地底的轟隆之聲,衆人只覺天地頃刻崩塌一般,無邊無際銀龍似的海浪呼嘯着席捲而來,瞬間將喚魔崖砸了個粉碎。大脈主震盪靈氣,將所有人用風勢牢牢裹住。狂亂朝天奔涌的海潮中,忽有鏡光閃爍,似星光一點乍落霜月君額上,她的身體如青煙般消失了。大脈主一眼便看出此乃紫虛峯的鏡之法,當即屈指一彈,一道細細電光比鏡光快了數倍,眼看便要砸碎溫晉手裏的銅鏡,卻被一道無形的牆擋住,還彈了回來。這是雍州神和宮的絕學“一尺牆”,那兩個邪道修士怎麼會的他詫異地隨手接住自己的電光,又見費隱拋出一張湛藍符紙,化作細小水龍一條,鑽進海潮中立時不見蹤影這是揚州倚霞門的絕學水龍遁,他們竟也會“大脈主,告辭了”費隱一手抓住溫晉,又有一只水龍托住他們,眨眼便消失在滔天浪潮中。大脈主心知水龍遁極難阻攔,何況是在這神蹟巨浪中施展,索性也不去追,不想費隱先前放出的那只小水龍忽地竄起,直奔着令狐蓁蓁而去。她雖被風勢託着,卻仍在翻卷激烈的海潮裏被繞得頭暈目眩,只管餓虎撲食般死死抱着秦曦,爲了不讓脖子脫臼,他只能儘量側着頭,雙臂將她抱緊。因見小水龍疾行到眼前,他眼疾手快,一把擋住,水花四濺時,一張小紙條落入掌中。上面寫了一行話:仙聖有話帶給姑娘,姑娘的大伯是前年盛夏才離山。秦曦不解其意,只將紙條遞給她:“什麼意思”令狐蓁蓁隨意掃了一眼,突然面色劇變,急急將紙條搶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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