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崖乃一脈山最險峻的山崖,崖下水勢極爲湍急,崖上風勢近乎狂暴,崖邊更有巨大的引雷石,秦晞修風雷二行,這是大脈主特意爲他選的洞府。
一般按他的懶散勁,是不會管崖上雪的,昔年曾有夷光崖積雪比人高的的事蹟,然而此刻崖上竟掃清了雪痕,洞府的陣法是關着的,院門大敞,內裏說笑聲不斷。
俞白倒有些詫異,方落在院門前,便聽裏面老四季遠的聲音響起:“才說三師姐,人就到了今兒老九把他藏的幾罈子一醉方休都拿出來了咱們可得全部喝乾淨”
說罷,屋內呼啦啦涌出好幾個修士,然而見令狐蓁蓁也在,衆修士立即收斂面上笑意,淡然行禮:“見過小師姐。”
這位小師姐的突然出現,導致一脈修士們快把令狐羽的事蹟翻爛了。令狐羽本人是魔頭姑且不說,她也不僅僅是“女兒”,關鍵有孤蓮託生這麼個璦昧的東西。雖能理解師尊把她帶回一脈是避免太上脈絕學流落在外,可一脈修士皆是少年天才,愛惜名聲,實在難以對她生出親近心,反而還有些警惕。
俞白奇道:“你們聚在老九這裏做什麼不怕他把你們灌醉了丟雪堆裏不管”
老五端木延在後面踢了秦晞一腳:“這老九不厚道,偷偷摸摸自己一個人突破境界。”
俞白揚眉笑道:“突破境界怪道這些天不見人影,果然是件值得喝到醉的喜事他藏了幾壇一醉方休我看老九的德性是不會都拿出來,咱們可得好好搜刮一番。”
三師姐發話,衆修士一窩蜂嘻嘻哈哈地進了屋,季遠見那傳說中的小師姐還獨個兒留在外面,不由偷偷看了片刻。
她穿個羽衣都像妖姬,總覺有些危險。
“聽說她時常往老九這裏跑。”他壓低聲音,特別嚴肅,“剛纔在大殿也是差點黏上來,我們不能任由她玩弄老九”
端木延連連搖頭:“居然跑來勾搭老九,他懂個屁的憐香惜玉,搞不好能放風雷術把人炸吐。好好一個美人,卻白長了雙眼睛。”
俞白見他倆鬼鬼祟祟說些廢話,忍不住一人狠踹一腳:“胡說八道再叫我聽到你們說這些東西,都關去冰獄峯”
冰獄峯何其可怕,三師姐更加可怕,兩位師弟立即變得柔順而安靜。
說笑聲從敞開的屋門內流淌而出,修士們所謂“搜刮”只是玩笑,眼下三三兩兩或坐或站地抓着秦晞閒聊,又溫馨又熱鬧。
像是一張好看的畫,只是融不進去。
令狐蓁蓁站在門外看了一會兒,那些是他們的熱鬧,雖然裏面有她熟悉的秦元曦和蔥花俞白,可他們的過往與世界與她全然無關,她頭一回覺着自己像個外來者。
爲什麼頭一回去師門大宅也沒這樣。
她思索難題似的揉了揉腦袋,開始慎重而輕緩地在雪地裏踱步,小心翼翼打量這座讓她很在意又很陌生的庭院,細嗅氣味,暗暗觀察。
頭一回進秦元曦的院落,這裏比師門大宅可大多了,房屋也是疏朗有致,可惜遍地積雪,主人家全然沒有打理的意思。
雪仍在撲簌簌地下,睫毛上也堆了雪,令狐蓁蓁剛甩了下腦袋,忽聞木窗被打開,她急急轉身,滿頭的雪片稀里嘩啦往下掉,便聽窗後人笑出了聲。
秦晞被她的模樣逗樂了,她多半是還不習慣真言術得撐在體膚三寸外,這落了滿頭滿臉的雪,還不化,看着像只裹在雪裏的小狐狸。
之前他就看見她了,從來也沒見大荒人客套膽怯過,既來了,合該大大方方進屋纔對,可他方纔沒找着她,原來還躲在外面,輕手輕腳觀察敵營似的。
心裏有個聲音冷淡地提醒着:不要管她。
可他發現同門師兄弟對她的態度好像有些微妙,是在排斥一個多月不見,看來她過得不大容易。
秦晞覺着自己從未這麼好心過,只忍不住俯在窗櫺上朝她招手:“進來”
雪裏的小狐狸馬上朝他跑過來了,雪片猶隨着動作一團團彈飛,眨眼奔到眼前,妹而長的琥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莫名露出個好久不見的眼神。
他下意識將她鬢邊的雪片彈去,因見她兩只手撐在窗框上,試圖往裏鑽,便搖頭:“又要從窗戶進”
在大荒是這樣,來中土還這樣,唉,大荒人。
令狐蓁蓁立即轉身往屋門走,順便甩去滿身雪花。
剛進門,秦晞便遞來一杯酒:“你嚐嚐中土酒,與你們大荒的酒可不是一種東西。”
杯中酒液清澈如水,嗅起來濃香四溢,果然與大荒的雜色酒頗爲不同,倒更類似炎神之宴開啓時,榣山泉眼裏涌出的美酒。
她剛要喝,他忽又攔住:“這酒叫一醉方休,飲前須得端個架勢,否則一口就醉。先不急喝,我教你。”
衆修士見他與這位小師姐言談甚自然,毫無疏離感,不由暗暗稱奇,紛紛湊上前看熱鬧。
令狐蓁蓁學着秦晞的架勢,將白玉酒杯託在掌中,輕輕拋起,手掌翻轉數下再輕輕接住。她那雙手細而白,卻異常地穩,一滴酒未曾灑落,旋即並起兩指在杯口拂過,念道:“不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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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仰頭一口喝乾,因覺酒味甚烈,她眉頭擰得死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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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璟哈哈大笑:“你還是悠着點,別跟在大荒似的喝酒如喝水,不然這一醉方休真叫你一醉方休了。”
“中土酒都有名字”她覺着新奇。
季遠見她並不妖挑刁鑽,便笑道:“咱們這裏的酒名五花八門什麼都有一醉方休是九脈修士們釀的,須得九清山本地的水與糧,方能釀出這種滋味,正因飲過的人沒有不醉的,所以師尊爲它取名一醉方休。”
有意思,令狐蓁蓁饒有趣味地盯着他:“還有別的名字嗎”
“離九清山最近的碧桃湖有種酒,叫枯木逢春。”端木延亦湊過來插話,“據說疲憊時飲來,可提神醒腦。”
酒也能提神醒腦她頭一回聽說。
季遠猶在口若懸河:“還有妖獸內丹釀酒,修爲不夠喝了就會生出各種異狀。上回我們去青州,有個人全身都長了魚鱗,嚇得城裏人以爲是什麼妖怪,結果只是不小心喝了魚妖內丹釀的酒。”
這裏和大荒真有太多不一樣,很新鮮,很新奇,卻也是異常陌生的。
修士們越說越熱鬧,最後連二師兄樓浩也湊過來聽師弟妹們海闊天空地聊,老八林纓更是破天荒飲了一杯一醉方休,整張清麗的臉都紅了。
俞白今日罕見地飲酒過量,一直在那裏笑,此時多半是笑累了,只支頤撐在矮桌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聽一旁的周璟與樓浩說話。
二師兄天下九州都去過,周璟正興致勃勃地問他揚州有什麼景緻。
俞白酒意上頭,突然一腳踢過去,把他嚇一跳,視線終於落在她身上。
她不由哈哈大笑。
半醉的季遠對傳說中的小師姐已徹底沒了戒心,湊過來一頭撞在令狐蓁蓁肩膀上,口齒不清地央求她:“小師姐,下回給師弟我見識見識龍羣飛刃好不好”
令狐蓁蓁茫然地看着他,有些認不出是誰。
天色已暗,屋裏的燈火一盞盞亮起,她只覺那光亮朦朦朧朧地,像師門大宅裏的燈,不由揉了揉眼睛。
一只手拍了拍肩膀,秦晞湊過來,示意她往旁邊讓,旋即毫不客氣往她和季遠中間一插,坐得利落乾脆。
都被人誤解了一個多月,他可是難得不嫌麻煩主動替人解圍,現下既然誤會解開,男女之間的禮節還是要注意下,萬一又叫他們產生什麼更奇怪的誤解怎麼辦他豈不是白忙一場。
秦晞又把季遠稍微推開些,離喝高的老四老五遠點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