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天聽杜江林說完那些話，顧籬落心裏就一直放着這件事。
她倒不是想站在道德高地說什麼話，只是作爲朋友，她到底是希望孫玥能夠幸福的。
兩人帶着孩子約在了兒童商場，顧柒柒和杜晨在一旁的兒童樂園裏玩耍，顧籬落則和孫玥坐在玻璃窗前的咖啡位上閒聊。
孫玥打量着顧籬落，見她神情若然，不由笑着歪頭問道：“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像有心事的樣子。”
顧籬落遲疑着道：“昨天杜江林找我說了一些話……”
她只開了個頭，孫玥就瞭然了，嗤笑一聲道：“就他多事，他跟你說什麼了？”
“你別誤會，他沒說什麼。”顧籬落不想孫玥誤會杜江林，忙解釋道：“他只是很擔心你關心你，希望我作爲朋友，能多抽空陪你聊聊。”
孫玥微頓了下，一時沉默着沒有答話。
顧籬落觀察着她的神情道：“小玥，我沒想打探你的個人私事，作爲朋友，我希望你能開心快樂。如果你願意說，我就聽，你不想說我也不會追問。如果你需要有人幫忙，記得我一直在這裏就好。”
孫玥一直低垂着頭，聽完顧籬落的話好一會兒才自嘲一笑道：“其實你大概能猜到是什麼原因吧？畢竟那個時候，他們也曾鬧到學校去了。”
顧籬落抿脣，她原本並不敢確定就一定是那些往事的因由，但聽到孫玥這麼說，就知道還是那些人那些事了。
孫玥出生在一個貧困山村，那樣一個地方几年都難出一個人。孫玥作爲家裏的長女，原本是連上學的機會都沒有的。可她硬是憑着自己的聰明和刻苦，從大山裏走了出來，來到了江城中學。
顧籬落也就是那時和孫玥認識的。
孫玥長相出衆個子高挑，即便一身樸素的衣服也擋不住她的美貌，很快便在學校裏引起了一些議論。對於那些流言蜚語，孫玥本人倒是並不介意，她用盡一些能利用的時間，不是學習就是打工。
出生窮苦的自卑，讓孫玥對於金錢十分的渴望，只要是能掙錢的工作，哪怕會受點委屈她也都願意去做。
短短兩年，孫玥已經從當初穿着補丁舊衣服的窮苦女孩搖身一變成穿金戴銀的城市姑娘。
這下，關於她的議論就更多了，而且大多都不是什麼好話。
突變發生在升高三的那段時間，大家正在學校裏上課，突然見孫玥的父母拉扯着孫玥鬧了起來，嚷着罵着非要她退學回去嫁人，說她這個年紀村子裏的女人早就嫁人生子了，她弟弟還要上學讀書，家裏供不起她等等。
兩年間受盡各種委屈都沒有哭過的孫玥，那一天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孫玥父母一點不顧及場面，又拉又拽地想將孫玥拖走。
顧籬落和那些看熱鬧的同學站在一處，看着孫玥摳着臺階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再到磨出血。
像最絕望的掙扎。
那一幕刺痛了顧籬落心底深處的某些角落，她在顧家喫穿不愁，可她的父母，和孫玥的父母，又有什麼區別呢？
於是顧籬落站了出來，擋在了孫玥面前，指着孫玥父母道：“看清楚這裏是什麼地方，你們敢再動她一下，信不信我讓你們永遠也走不出江城？”
孫玥父母是典型的欺軟怕硬型，學校老師主任知道和這種人越拉扯越說不清，而且人家家長管教女兒，不讓女兒上學，他們只能勸，卻不能多做什麼。
可顧籬落不同，她年紀雖小，可顧家在江城卻還是有頭有臉有勢力的，她一站出來，孫玥父母只看她的穿衣打扮就知道她背景不小，頓時覺得孫玥能巴結上顧籬落，若是留下說不定能爲他們巴結來更多的錢。
見孫玥父母態度緩和，老師和主任也連忙上前勸說，明裏暗裏說着顧籬落家裏背景大，若是惹了她沒好處，再說一說孫玥成績優異，若是這個時候退學就太可惜了云云。
那天之後，孫玥父母到底是離開了，只是孫玥卻也沒再去上學。
顧籬落逃了一下午的課，在酒吧找到了她。
孫玥臉上還帶着傷，可仍笑着左右逢源，儼然對陪酒這種工作十分純熟的樣子。
顧籬落那時沒去過酒吧，她穿着白色連衣裙格格不入地出現在那個地方，絕美的五官和氣質立刻吸引了周圍的“狼”。
有人想要跟顧籬落搭訕，被她賞了一巴掌後憤怒地想要打回來，孫玥及時出現拉着顧籬落就跑。
兩人跑到了公園才氣喘吁吁地停下，孫玥皺眉看着顧籬落，“你來做什麼？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嗎？”
“那你呢？”顧籬落回瞪她，“爲什麼逃學來這裏？”
孫玥自嘲一笑，“不然呢？就算考上大學又如何？還不是要回去？再說沒有錢，我也上不了學，我爸媽根本不可能給我學費的。”
“我給你。”顧籬落認真道：“算我借你的，等你以後大學畢業有錢了再還我不遲。”
孫玥看着顧籬落，突然莞爾道：“顧籬落，我逃我的學，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因爲是我把你留下來的，我就要對你負責。”顧籬落大眼睛裏光亮見底，小小年紀的少女，一字一句認真道。
孫玥怔住，愣了好一會兒，本想扯出一抹不以爲然的笑容，只是最後笑容沒扯出來，眼淚卻掉了下來。
她先是低聲哭泣，再到大聲嚎哭，顧籬落沉默地陪在她身邊，沒說什麼安慰的話，只是在她需要的時候遞上紙巾而已。
好一會兒孫玥才止住了眼淚，哽咽道：“他們從來沒有給過我錢，我這兩年來上學和生活，都是自己賺的，甚至還每個月往家裏打錢，可他們還是不放過我。”
顧籬落聽得心裏難受，勸道：“這樣的人不是你的家人，你不該爲了他們困住自己的雙腳。”
“我知道。”孫玥苦笑，搖頭道：“可是我做不到，他們是我親生父母，其實在我和弟弟沒有衝突的時候，他們對我也很好的，我沒辦法不管他們。”
頓了頓，孫玥擡頭看着顧籬落道：“籬落，我可以這樣叫你嗎？你知道嗎，那天你擋在我面前的樣子好勇敢，讓我恍惚以爲見到了神明，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可能我現在連這份工作都做不了了。”
顧籬落嘆了口氣，心情沉重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那天最後孫玥答應顧籬落會回去上學，可短短兩個月後，孫玥的父母再次鬧來學校，這一次孫玥被她父母拉走之後，就再沒有出現過。
……
想到這些往事，顧籬落不由地嘆了口氣。
孫玥聽着顧籬落長吁短嘆的，笑道：“瞧你，我都還沒怎麼樣呢，你就擺出這麼凝重的樣子來了。”
顧籬落自嘲一笑道：“我原以爲我能幫你，可這件事，我卻不知道自己能出什麼力。怪不得杜江林沒說讓我幫忙，只讓我多陪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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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玥聳了聳肩道：“其實現在好多了，我每個月只要給他們錢，其他一概不管。只是有時候他們會來這裏找我，挺煩人的。”
“那……”顧籬落遲疑着問道：“你和杜江林爲何要分開？我看他對你挺好的。”
“是啊，他是對我挺好的。”提起杜江林，孫玥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柔情，“其實當初我就是看中了他的錢，只是沒想到這麼多年來他對我竟能一直這麼好，好得我都有些不忍心了。”
孫玥苦笑一聲，對顧籬落道：“籬落，你敢相信嗎？我這樣一個人竟然會對另一個人不忍心，明明我只是爲了他的錢，明明他比我大十來歲，長相和性格都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顧籬落感慨道。
孫玥沒有否認，她低頭摩挲着咖啡杯，看着其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輕聲道：“我沒辦法放棄我的原生家庭，這就註定了我一生都要爲其所累，可杜江林和小晨都是無辜的，他不應該承受這些。而且每一次，他偷偷想辦法幫我父母和我弟弟擺平麻煩的事情，都會讓我無地自容。我沒辦法在這樣一個高低懸殊的環境中安心的和他待在一起，我自認不是一個很在乎尊嚴的人，可唯獨這一點，就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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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籬落了然，就好像她現在不想和薄瑾修公開他們的關係一樣，歸根究底，就是心底的那份傲氣。
在不愛杜江林的時候，孫玥可以把自己當成“貨物”，反正“銀貨兩訖”，誰也不欠誰。
可她愛上杜江林後，就不能如此了。
不勢均力敵的愛情，是沒辦法長久的存在的。
藏在心底許久的話緩緩講了出來，孫玥說不清楚心底是輕鬆了沒有，實際上她自己都有些迷茫，不知道該怎麼做。
如果她足夠堅定，就不會和杜江林牽扯這麼長時間了。
“籬落，你說，我該怎麼辦纔是正確的？”孫玥問道。
顧籬落猶豫了下，堅定道：“給他們一筆錢，徹底和他們劃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