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彈劾季家親佔民田的摺子靜靜地躺在紫宸殿的桌案上,被按下不發。
其中陳述所附證據確鑿,那日批到此折時,聖人正巧在與張憲議事,便將此事交給了張憲,令他親自暗中探查,季家囂張究竟到何種程度。
自與沈祉出城到京郊探訪之後,張尚書意識到嚴重性,乾脆一路向北,暗中走了一遍。
才知道原來不只是京郊,甚至北到幽州,都有不少被京城權貴親佔的田地。
放任良田變荒地,百姓流離失所,被迫變成他們的佃戶。
季家佔大頭,卻遠遠不止他們一家這麼幹。
朝中黨派複雜,先時被季家和武官陳槐一派打壓的太子黨緊接着上書彈劾季雍及一衆黨羽。
季雍到底是御史大夫,用權力壓下去不少。
即便如此,摺子還是雪花般地飛到了紫宸殿。
季家故去的老太爺本就是憑藉女兒受寵才入朝爲官,季雍也因此一路青雲直上,從小小的巡按擢升爲侍御史,再到今日“掌以刑法典章糾正百官之罪惡”的從三品御史大夫。
其一朝發家,在其位不謀其職,空有資歷,而無實績,又氣焰頗甚,多次以權謀私,壓迫下頭官員,御史臺積怨已久。而今遭人多番彈劾,是咎由自取。
聖人驚怒異常,賞罰並重,賞的是揭露更多內幕者,罰的是季家爲首的那些勳貴。
最慘的是一位宗親,仗着山高皇帝遠,在地方上作威作福,聖人直接將其除了名,貶爲庶人。
季家好歹因爲有淑妃、皇子公主在宮內,只是季雍被撤了官職,又將吞進去的田地盡數補還,賠償那些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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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前次出了季大郎的事,季家便全心培養庶出的二郎,今科亦是考中了進士,任翰林院編修一職。
本來等風波過去,宮中淑妃吹吹枕頭風,說幾句季二郎的好話,讓聖人提拔,季家未來也不是完全沒了指望,但此人竟是個表面光風霽月,實則內心陰暗的。
好男風便罷了,私底下仗着權勢身份,強佔民男,受其毒手摺磨的男子不下十數,其中甚至有未滿十五的男童。
刑部官員去查時,那些被其搶來的男子便關在一處小莊子上,有人聽說能出去,喜極而泣,有人露出茫然神情,卻不知何去何從,無顏面對昔日家人友朋。
此事敗露,滿朝譁然,皆以和季家來往爲辱。
淑妃因爲季家的蠢事氣得一病不起,聖人有心冷她們母子吉日,眼下也不忍了,還是親自露了一面來安撫她,讓她好生養病,也叫二皇子孝順聽話些,
“別盡惹你娘生氣!”
一番話,話裏有話,然二皇子聽不懂其中敲打,竟然道:“母妃是因舅舅而病。”
期待聖人能從輕發落。
聖人只笑了笑:“便是朕言行有失,也得寫罪己詔,受臣民唾罵。何以寬宥季家?”
聖人和善,只有在鄭重大場合才習慣自稱“朕”,私下裏除了生氣時,便是像現在這樣,以示身份,提醒二皇子。
淑妃忙道:“說什麼傻話,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舅舅是咎由自取,切莫再拿此事爲難聖人了。”
然淑妃勸不住二皇子,聖人走後,還是被其跑出宮,尋陳槐商議對策。
“今日之禍,將軍以爲是誰的手筆?我那位好兄長?還是張尚書?”
太子這些日子都老老實實地在崇文館跟太傅上課,不似有空謀劃這些的人。
那張憲?
新官上任三把火是沒錯,然張尚書中庸多年,處事油滑,不似會這般激進得罪皇親之人。
還是他們都看錯這人了?
要麼便是太子身邊的人,太子在東宮掩人耳目,方便他們行事……
陳槐一介武夫,到底沒有多少頭腦,衝鋒陷陣行,推斷起幕後黑手來毫無頭緒。
空坐半日後,二皇子壓下心頭煩躁告辭:“罷了,待我試探試探東宮先,將軍且稍安勿躁,只要聖人待母妃和我心意未變,旁的都是虛的。”
算是安撫陳槐,也是安撫他自己。
——
朝堂這半月的動靜可謂驚心動魄,寧國府,崔令鳶早早地收拾起了東西,去渭水邊上一處莊子小住。
初春時沈晏畫的餅在這暮春近夏時節得以兌現。
今年升溫快,長安早早地熱了起來,馬車掀起暖風,一路吹得人昏昏欲睡。
出了城門,路邊景緻“粗曠”不少。
郊外的柳樹似乎與京城內栽種的不是一個品種,高大異常,上頭夏蟲嘶鳴,一聲比一聲熱烈。
官道兩側擺了好幾處茶攤餅攤,供過路客商歇腳。
農田一望無際,夏日裏也有不少農戶在田間勞作。
看着看着,崔令鳶忽然放下了簾子。
“怎麼了?”上一回有這動作,是因爲有人跟蹤,眼神看得她不大舒服,是以沈晏緊張起來。
二皇子性子急躁,卻不傻,最初的焦躁過去,很快便能反應過來東宮在其中的手筆。
而張尚書則是東宮最隱晦的一把刀,從大理寺到工部,一路做至尚書,處理人際關係上游刃有餘,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他本身是個刑獄老手。
如今調任刑部,新官上任爲急着“立功”而盡心調查此事,並且越挖越多,顯然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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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這一切最根本還是季家觸及了國之根本,民生。
這是聖人不能忍受的。
聖人有意查,便是派出的官員沒什麼本事,也得查出個一二三四來。
崔令鳶湊到他身邊,打斷了沈晏的“暢想”。
她衝沈晏眨眼。
沈晏肅然,以爲是有什麼發現,將耳朵湊了過去。
想讓他幫自己吹走眼睛裏進的沙子的崔令鳶:“……”
好在眨了幾下之後,難忍的疼痛異物感消失了,崔令鳶嫌棄地推了一下沈晏。
沈晏不解。
崔令鳶微笑,雖隱晦,沈晏也能看出其中幾分揶揄來。
“長安城外的土地沙化得有點兒厲害啊。”
沈晏:……
沈晏這才反應過來,她沒什麼正事,只是被迷了眼睛,是自己反應過度了。
崔令鳶眯起笑眼看他不自然變紅的耳根。
有些人啊,就只是看着心裏也覺得高興。
這一次事畢,補了清明四天假,可不得珍惜最後的春光去渭水邊兒上釣魚跑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