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燕瑾瑜都快要忘了。
自王皇后自戕後,很長一段時間,燕瑾瑜根本不敢睡覺。
每次閉上眼,他就能看見王皇后滿身鮮血的模樣。
血流了一地,一向端莊穩重的皇后娘娘面上浸透着鮮血,再不復往日的尊榮。
燕瑾瑜顫抖着手,拿起帕子按在她的脖頸上,卻止不住汩汩涌出的鮮血。
鮮血染紅了帕子,王皇后張着嘴,很痛苦,她想說什麼,可怎麼努力,都說不出一句話。
撫在燕瑾瑜面上的手垂落,王皇后吐出一口鮮血後,徹底失去呼吸。
昔日金尊玉貴,金銀養就的王家長女、大燕皇后,死於陰冷的冷宮。
而她用於自戕的那把劍正是新婚時,她的夫君親手交給她的定情信物。
依她夫君所言,那把劍陪着他廝殺,見證了他所有的榮耀。
今朝與她結爲夫妻,願將他所有的榮耀交付於她。
可惜,這定情之物,傾心交付的夫君,到頭來卻要了王皇后的性命。
她生來嬌貴,從來花團錦簇、受人矚目,美如綢緞的人生止於二十五歲,草草收場。
燕瑾瑜親手合上王皇后睜大的雙眼,點點血跡迸濺在他臉上。
溫熱的、液體流動的感覺,提醒着他,他還活着。
後來,那位狠心的父皇匆匆趕來。
燕瑾瑜看着那個男人抱着自己的母后,一向冷漠的眼裏竟然流出淚水。
如果不是王太監死死按着他,燕瑾瑜想自己一定會用那把劍抵在他所謂的父皇喉間,質問他爲何如此狠心,要他爲自己的母親償命。
燕瑾瑜永遠都不會忘記,王皇后自戕前,坐在梳妝檯前,細細盤發的場景。
他也永遠不會忘記,王皇后轉過頭來,微笑着對他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我兒,你要好好活着,還王家清白。”
燕瑾瑜還記得自己當時衝着她點頭,發誓會爲王家昭雪後,王皇后露出進入冷宮來的第一抹笑容。
還王家清白,是王皇后對燕瑾瑜最後的叮囑。
他站在原地,脊背泛起冰冷,只覺天地偌大,而他卻飛不出去,註定死於仇恨。
一時間,皮骨俱冷。
“請殿下三思!”王太監哀求。
其他人也跟着道:“請殿下三思!”
燕瑾瑜手中的劍跌落。
這一刻,他知道,他走不了了。
於初韞,他只能虧欠。
早知如此,昨日便不該同她表明心意。
更不該答應帶她走。
*
庭院深深,那盞微弱的燈從子時亮到破曉時分,都沒有被吹滅。
那扇打開的窗戶一夜都沒有合上。
而坐在牀上等着的人也一夜都沒有閤眼。
守夜的小丫鬟醒後,發現自家小姐穿得整整齊齊,安安靜靜坐在牀邊,眼睛直勾勾盯着不知何時被打開的窗戶,整個人好似失去了靈魂。
小丫鬟大驚。
“小姐,您怎麼了?”
坐在牀邊的小姐沒有說話。
不管小丫鬟說什麼,她都一言不發。
小丫鬟嚇得不輕,忙跑出去尋青鳶、青鶯。
踏出房門,卻發現整個院子靜得出奇。
進入青鳶、青鶯的房間,平日裏有早起習慣的兩人,都還在睡夢中。
着急忙慌叫醒兩人,小丫鬟默默流下眼淚。
青鶯醒來後,只覺腦袋昏昏沉沉,擡眼看看外面的日頭,早過了上值的時間。
小丫鬟哭哭啼啼,話說不明白,只喃喃叫着什麼小姐、小姐。
青鶯一個激靈,扯着不知西東的青鳶往初韞的房間趕。
剛進門,入目就是初韞呆呆怔怔的模樣。
青鶯一直懸着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
她小心翼翼走到初韞身邊,“小姐,這是怎麼了?”
初韞一下下眨着眼睛,並不說話。
青鶯瞥見初韞腳邊的一團包袱,瞳孔微縮。
她撿起包袱打開,露出了裏面包着的一沓銀票和一些金銀首飾。
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青鳶一頭霧水,見初韞失了魂一樣,青鶯又一臉震驚,忍不住心急。
“到底發生什麼了?一個兩個怎麼都成了這樣?”
門外,管事匆匆而至。
“小姐,安王殿下要見你。”
青鶯聽得這話,忙將手中的包袱團成一團,塞進牀榻下。
“您稍等,待我爲小姐上好妝便去。”
“安王召見,不容耽誤,還請小姐快些。”管事在門口道。
“知道了,馬上便去。”一直沉默的初韞忽然開口。
“小姐!”青鶯喚道。
初韞:“你們在這裏等着,我去去便回。”
說罷,初韞用手撐着牀榻,慢慢站起身,走出房門。
她像一只遊魂,不知將要飄到何處。
*
大廳裏,燕懷濟端坐上首,靜靜看着一步步走向他的初韞。
她的眼下是一片青黑,妝容有些凌亂,嶄新的衣服因爲久坐起了一些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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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憔悴的面容、空洞的雙眸,不難看出,她似乎休息得很不好,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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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懷濟既有些心疼,又止不住惱怒。
“沒有見到他,你很失望?”
那個他指的是誰,初韞和燕懷濟心知肚明。
初韞一直沒有焦距,空洞無神的雙眸忽然擡起,直直看向燕懷濟。
“你對他做了什麼?”
她失聲質問,聲音發顫。
唯有提到那個男人,眼前的女子纔會出現情緒波動,纔會正眼看他。
燕懷濟覺得可笑又荒唐。
他堂堂安王,難道比不上那個一無所有的廢物?
“你覺得我做了什麼?”燕懷濟冷冷道。
想到這位殿下的手段,初韞身體下意識顫抖,“你…你殺了他嗎?”
她的眼中迸射出深深的恨意和恐懼,成爲她蒼白的臉上唯一濃烈的色彩。
也正是這份色彩,才能讓燕懷濟感受到她還活着,而不是一具枯骨。
“我沒有殺他,但他卻攝於我的存在,不敢來見你,林初韞,你喜歡的人也不過如此,貪生怕死,自私膽小。”
燕懷濟何嘗不想殺了燕瑾瑜,可他知道,一旦他動了手,初韞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人,也會恨上他。
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想要得到初韞真心的渴望和他的驕傲不允許他殺掉燕瑾瑜,但他可以毀了燕瑾瑜在初韞心中的形象。
這比殺了燕瑾瑜,更讓他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