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各州都設別駕,總理衆務,職權甚重,當刺史之半。
沈晏仁益州別駕,簡安元任益州司馬,表面上兩人都是刺史的副官,實則,簡安元是聖人專門撥來佐助沈晏的。
長兄出任長安令,簡二郎自己卻還是個白身,早便滿腔抱負不得施展,此次外任,自是雄心滿滿。
也難怪簡瓊會不放心,特地囑託崔令鳶。
兩隊人馬在城外碰頭。
一道雄厚爽朗的問好聲隔着車壁傳來。
崔令鳶掀起車簾,恰好與對面的女眷打了個照面。
簡安元之妻是大理寺卿羅誠之孫羅二孃。
羅誠這人年輕時眼光頗毒辣,成名事有二。
一次罪犯隱在鬧市中,烏泱泱百餘人,羅誠下令封鎖街道兩頭,不出半時辰,罪犯就被其揪出。
又單憑一幅差吏胡亂塗抹的畫像便認出了易過容的罪犯,事後大理寺旁人對比,那畫像最多只有三成相似,自此他便被人稱毒眼。
不過如今寶刀已老,大理寺諸多事務都已交由兩位少卿處置,除了必要他簽字文書或是什麼經由大理寺卿發佈的令書。
大理寺兩位少卿,其中一位是羅二孃二叔,另一名陶彥亦是羅誠親手帶出來的徒弟,三人十餘年來所堪破案子大小不下百起,配合默契。
羅二叔雖是個文官,卻一點沒有那些酸腐氣,實打實的刑獄老手,再嘴硬的犯人進了他審訊室,不出三日必招供。
羅二孃剛出生不久時,其父因爲追查某藩王之子迫害民女案件時不慎暴露,被那世子報復謀殺。
之後那世子落入大理寺之手,羅二叔親自審的,據說在獄裏“不慎”斷了條腿,陶彥與在場的幾位屬官一口咬定,沒有使用酷刑。
都說近墨者黑,這樣頗有傳奇色彩的一家子,崔令鳶還以爲羅二孃會是個堅韌的,亦或是與其祖父叔父一樣深沉性子,
沒想到卻是這麼一位溫婉如小草,清淺如溪澗的姑娘。
有點兒不搭呀……
忖度完對方的身份,是個可敬的,崔令鳶微笑點頭。
對方亦打招呼,頗真誠道:“路途遙遠,我與三娘子一道聊天解悶。”
崔令鳶看眼車上空位,寧國府準備的馬車空間很大,容納兩個人綽綽有餘。
左右兩個男人估計全程都在騎馬,除了夜間休息回車上或是落腳當地驛館,便邀她同乘。
羅二孃想了想,便過來了。
兩個人都不是爭算的性子,就着茶點閒閒聊了些京中軼事,羅二孃開始還有些羞澀靦腆,到後來也漸漸放開了,聽茴香逗哏,眼睛亮亮的,“撲哧”一下笑出來。
雖沒有那種一見如故的歡暢,到底比一個人的旅途笑聲多些。
尤其羅二孃這人看起來白白軟軟的,性子也如長相一般軟軟的,心思淺,說話拐不過一個彎兒,頗有種天然呆的可愛。
和她相處久了,崔令鳶有種自己纔是年長的那個的錯覺。
羅二孃最喜歡她這兒的牛乳糕,又白又糯,乳香味很濃,上頭撒些熟豆粉。
就着趣事,手下一塊接一塊不停,待回過神來才發現案上一整盤牛乳糕大半都進了自己的肚子,頓時不好意思地住手,臉上訕訕。
崔令鳶帶了很多糕點,大部分都得趁新鮮現吃了,最多捱不過三天,是以一點兒也不心疼,還慫恿她:“多喫些,多喫些。”
在她的熱情和美食佑惑下,羅二孃雖然不好意思,還是沒忍住繼續吃了起來。
許是初出京城的新鮮感和食物加持,第一天並不算難熬。
夜裏到一處小鎮落腳,此處沒有驛館,幾人便在鎮上找了一家客棧住下。
因爲時間太晚了,就沒有一起喫飯,而是讓夥計將飯菜做好了,分別送到客房裏去。
經過一天的相處,沈晏對簡安元的印象還算不錯,這時也問崔令鳶覺得羅二孃如何。
“清淺明淨,心思都寫在臉上。大抵是家族上下寵大的女兒,又有好家教,纔會這樣溫和如春。”
崔令鳶不由得露出輕鬆笑意。
和這樣人講話,實在是容易得很,不必想什麼彎彎繞啊,可不輕鬆麼?
“你呢,簡二郎如何?可好相處?”崔令鳶想起簡瓊特地囑咐的話。
剛直勇猛不可怕,怕的是聽不進旁人的勸諫,一意孤行,剛愎自用。
那就成了鎮北侯那樣的人。
今日隔着廂壁,斷斷續續也有聽見一些他二人的交談之音,從只言片語中判斷這位,給崔令鳶的印象也不是難以相處的。
果然沈晏也點頭道,“聖人選中簡二郎,確有他自己的思考。”
論謀略,或許他更勝一籌,但論膽氣,他不如對方。
崔令鳶不禁感慨,不愧是信陽公,到底大宗族,能教養出長安令、簡瓊那樣的子女人家,其他子嗣又怎會差呢?
可見世家的門第規訓並不全是糟粕,家風如何,對族內子弟影響甚重。
所以纔會有望族子弟在外行走,自報家門之前無人問津,但只稍微一提,旁人便尊重起來了。
這便是世家積累起來的名聲啊,便如沈晏,一旦到了益州,恐怕屆時遞帖子上門拜訪的當地豪紳就夠他們招待的了。
他們這邊條縷分析人家,隔了幾步的廂房,卻是相對無言。
九尺多的大塊頭站在牀邊,不敢貿然靠近一步。
原來兩人出發前一日晚上鬧了矛盾,這會小娘子還在彆扭着。
這可怎麼辦,總不能夜裏不睡覺了?簡安元咬咬牙,那樣嬌小的人,自己單手就能抱起來,他怕個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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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二孃往裏縮了縮,對上丈夫高大的身軀,有些畏懼但堅定道:“你,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回長安去!”
“……”
簡安元猛地頓住。
雖然不甘,到底煩躁地揉了揉頭,粗聲粗氣:“總得給我鋪蓋吧!”
羅二孃沒說話,默默地從牀裏丟出一牀被子。
簡安元蹙眉,不可置信:“你真叫我睡地上?”
羅二孃警惕地看着他,那架勢,彷彿只要他再邁進半步,她一定會立馬跳下牀吩咐丫鬟小廝備馬車回長安。
簡安元妥協了,一是沈家人就在隔壁,他丟不起這人,二是嬌滴滴的媳婦,叫她一人回去,他既不放心,也不捨得。
雖然妥協,嘴上卻還要掙點面子,嘟囔道:“不就是昨夜被丫鬟們聽見了麼,過去又不是沒有……”
一條帶着羞憤怒氣的枕頭讓他徹底閉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