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簡之醒後,留下已經脫力的青鳶、青鶯在原地休息,自己帶着護衛、家僕在懸崖底下找初韞,從天黑找到天亮。
當第一縷晨光衝破雲霧,照在他臉上的時候,能叫人清晰地看出他眼下的青黑和眸中遍佈的血絲。
那雙清淡的眸此刻蘊滿絕望、焦灼。
一夜搜尋無果,已經快耗盡王簡之的心力。
很疼,心口生出無數傷口,疼得他難以呼吸。
沒有人知道,他有多害怕。
那種被命運扼住喉嚨,難以脫身的痛苦。
那種被無邊無盡的痛苦淹沒,全身失重的無力。
和十五年前,如出一轍。
那難以擺脫的噩夢再次席捲而來,令他悽慌不知所措。
他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就忍不住亂想,可不停地找,卻也找不到初韞。
王簡之覺得自己走到了死衚衕,怎麼也逃不出去。
他似一條遊魂,飄來飄去,無處安定。
“那是什麼?”忽然有人叫道。
王簡之聽到聲音,眼神漸漸聚焦,瞥見一堆亂石中的青色衣角,瞳孔微縮,瘋了一樣朝那個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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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踉蹌着腳步,幾乎是跪在那堆亂石邊。
熟悉的布料和一截帶血的手映入眼簾,王簡之身體一抖。
他一言不發,只一個勁兒地扒開掩蓋在那人身上的石頭。
其他人也跟上來幫忙。
指尖的皮膚破裂,滲出血跡,和石塊上的泥垢混在一起,刺激得傷口越發疼痛。
有些人暗暗停下來,稍作休息。
只有王簡之,不知疲倦地翻開石塊,原本如美玉一般無暇修長的手,處處血跡,處處髒污,狼狽不堪。
不知翻了多久,終於從亂石堆裏翻出來一個人。
如果她還能被稱作人。
她的面容已經被石塊砸得血肉模糊,赤果果露在外的肌膚全是淤青,有的地方已經發黑。
更可怕的是,她身上穿得衣服和初韞走時穿得一模一樣。
這件衣服是王簡之親手挑選的,很襯初韞的膚色。
卻沒想到,再見到這件衣服,竟是在懸崖之下,死別之時。
王簡之顫抖着手,甚至不敢觸碰那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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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護衛跪在地上,痛呼:“夫人!”
護衛、家僕一一跪下。
王簡之如夢方醒,幾近癲狂的眸射向最先跪地的人。
“你告訴你她是夫人的!夫人沒有死,給我起來,繼續找!”
一向溫潤謙和的侯爺如同換了一個人,厲鬼一樣。
衆人嚇得兩股戰戰,只能照他說的站起身。
王簡之雙手撐地,掙扎着想站起來,卻因跪了太久,腿上無力,再次跪倒在地上。
鼻尖觸及柔軟的布料,再擡眸時,淚水已經決堤。
從喉嚨發出極痛苦的嘶吼,他抱起“初韞”,望着那血肉模糊的臉,蝕骨的痛苦涌上心扉,生生嘔出一口血。
殷紅的鮮血流進胸口,有的濺落在王簡之手上。
他能感覺到,那血是溫柔的。
可懷中姑娘的血卻是涼的,身體也是涼的。
他喃喃道:“阿韞,你是不是特別冷,特別害怕?
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出門,我真該死。
我帶你回家,帶你回家。”
說着,他抱緊懷中的女子,一點點,艱難地站起來。
有人上前幫他,都被他喝退。
他就這樣,一瘸一拐,抱着他的妻子往前走。
晨光將他的影子拉長,平添無限的孤寂。
明明該是溫暖的陽光,此刻卻凍得他齒冷。
什麼溫暖、什麼希望,從今往後,都與他無關。
神佛也並不垂愛他,叫他揹負仇恨十五年,現在又奪走他唯一的摯愛。
青鳶、青鶯恢復力氣後,互相攙扶着來找初韞,遠遠看見王簡之失魂落魄走來,懷中抱着滿身鮮血的人兒。
兩人不敢置信對視一眼,齊齊跪在地上,雙手捂脣,淚水奪眶而出。
何止王簡之沒了光,她們的光好像也散了。
*
忠勇侯衣衫襤褸,形容枯槁抱着一女子,入了城門。
這樣的驚天消息,頃刻間傳遍高門大戶。
謝尚書收到消息,連忙叫人瞞住謝老夫人,只身駕馬趕往侯府。
侯府此時亂了套,謝尚書捏住一小廝,在他的帶領下,方在臥房找到王簡之。
牀榻上躺着早沒了氣息的人兒。
王簡之爛泥一般靠在榻上,發冠早亂了,頭髮四散着,雙眸失神,面容憔悴。
謝尚書被眼前所見驚住,失語半晌。
發現有人闖進來,王簡之不爲所動,視線只在謝尚書身上輕輕掠過,未起半分波瀾。
“到底發生了什麼?”謝尚書沉痛出聲。
王簡之眼仁半轉,像朽掉的泥塑,好容易肯說話了,卻只重複一句話:“是我的錯,我沒有護好她。”
他像學舌的八哥,只會說這一句話。
外甥女形容慘烈,外甥女婿言語瘋癲,謝尚書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只能出去,尋人問話。
*
日上三竿,皇宮中的初韞才幽幽轉醒。
她揉着發疼的腦袋,殘留的記憶便只有那忽然衝出來的幾十個劫匪。
劫匪攔住了她的路,提着刀便殺了過來,她腦袋被磕了一下,很快昏迷。
記憶到此,戛然而止。
初韞的心猛然一提。
模糊的視線也漸漸清晰起來。
她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己所在的地方——金碧輝煌,富貴至極。
這樣的地方,怎可能是劫匪的匪窩。
初韞縮在牀邊,驚恐地打量四周。
不知身處何地的恐懼籠罩她的全身,凍結血脈。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像受驚的鳥兒,緊緊盯着房門。
房門洞開,刺眼的光照進屋子,初韞越發往後縮了縮,視線卻不離門口。
“是你!”看清來人,初韞驚呼出聲。
身着明黃色龍袍的燕瑾瑜微勾脣角,柔聲開口:“阿韞,你醒了!”
他的眼角眉梢染着溫柔,明明容貌未變,卻叫初韞從心底生出一陣害怕。
那雙眸子更冷了,彷彿結着萬年不化的寒冰,即便嘴角含着笑,還是讓初韞不寒而慄。
燕瑾瑜變了!
這是初韞唯一的感受。
她顫抖着聲音問道:“這是哪裏?你怎麼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