閎稷這話沒作假,想哄成容高興是真的,但也確實沒有勞民傷財。
“雖說如今地稅不重,但也架不住一級一級的盤剝,前些年黃河氾濫,爲了治水,朝廷徵了不少徭役,百姓的日子過得實在不算好。”
“南邊的田地收成向來不錯,但因離平京遠些,所以許多世家權貴多會置田佔田於南邊,強買逼賣也好,勾結官府篡改地冊也罷,總有手段,如此佔田,許多百姓反倒成了佃農,地租不比田稅,高兩三成亦是尋常,加之又徵徭役,徭役不給銀錢,普通百姓唯有閒時做些短工能偶爾補貼家用…可若是做工亦不能填飽肚子,容容你可知,到那時會出現什麼?”
閎稷慢慢跟成容說着,眼底也是少見的嚴肅。
成容默了默,點點頭說:“會有流民。”
“我從前在揚州長大,家中鋪子的幫工多是底下村子的百姓,幹不了多長時日就會走,我當時問我娘爲何不招長工,我娘當時與我說說農家不易,一畝田,十畝債的都不在少數,更別提還有時不時的徭役苦差或是天災人禍,也就是揚州富庶所以我見到的流民少些。”
可也不是所有的地都跟揚州一般。
流民聚集,或餓死,或造反,對朝廷衝擊不可謂不大。
閎稷嗯了聲,暫時沒開口,等到了寶禾院,才牽着成容的手坐到書案前。
鋪上一張藤紙,閎稷把着成容的手簡單畫了一幅大鄴的輿圖。
“南邊除了莊稼好,其他寶貝也不少,除了朝貢用的,更多的是連陛下也沒見過的好東西,不是欺瞞,蓋因根本到不了陛下跟前。”
成容頓了頓,歪頭看向閎稷:“是因爲太稀奇的緣故?”
閎稷點頭,看着筆下這幅圖:“貢品自有一套班子,雖也稀少,卻能年年供應,可若是太過稀奇,又哪能年年供?底下的官員自有分寸,一時新鮮是好,但都得考慮新鮮之後的事。”
“可這與流民之事又有何關係?”成容心底也好奇也被閎稷帶起。
話說到這,閎稷就笑,又把着成容的手繼續行筆。
他分別在南邊畫了幾個圈,又在北邊畫幾個圈,途中引出幾條黑線,或過水路或繞山行。
“如你今日所見,這丹絲錦鱗不常見,蓋因尋常漁戶無田無產,多擇易養易售之魚種謀生。既然此魚嬌貴難飼,無人願養,不妨讓那些失了田畝的流民來操持。除卻朝廷徵調的徭役,便讓他們替我做這樁買賣,工錢給足,讓他們能餬口度日,既免了流民作亂之患,養出的珍品又能經逍遙樓販往北地,價錢翻着跟頭往上漲,這般計較下來,於我倒也不虧。”
而丹絲錦鱗也只是閎稷所說的其中一樣寶貝罷了。
所以不止不虧,那是大賺的行當,從哪面來說都是賺的。
這事兒說來牽扯頗多,可除非是權貴們真止了佔田,否則的話,閎稷還真就能幹出來。
旁人沒想過嗎?自然也是想過的。
只不過是有銀子的沒權,有權的沒膽子,有膽子的沒路子罷了。
閎稷只是恰巧佔全了而已。
“這事兒尋常商戶幹不了,九哥,我知平京的逍遙樓你入了股,可其他的地兒,靠譜嗎?”
其實成容更想問的是,太子同樣入了股,這番動作會不會太大了。
閎稷甩開筆,摟着成容就往圈椅一靠:“他也只知平京這一處罷了。”
他這話說的狂妄,可成容心神一動,瞬間明白過來,再看向閎稷時眼裏閃着些不可思議。
“瞧你這眼神,是有多稀奇?”閎稷笑着颳了一下成容的鼻子。
成容默了默,捧起桌上的藤紙又看了一眼。
從前雖知逍遙樓,但那也只因裏頭的東西貴重才得以聞名,並不像其他大生意一般開的鋪子多。
可如今成容再看閎稷所畫的線和圈,才知這是以點連線,從南至北,由東到西,無不貫通。
量雖少,卻都卡在要隘上。
“容容瞧見了?爲夫可不缺銀子,也沒有勞民傷財,該是你冤了我。”閎稷抱起還處在驚訝中的成容就往榻上走,邊走邊抱怨。
其實也不能算他完全無辜,吃便算了,主要是養。
穆王府養了這麼些池子的丹絲錦鱗,確實耗人力。
但閎稷不在意這個,他養着底下人總不能是白養,難不成還得爲他們想着事兒好不好辦?
兩人和衣而臥,閎稷才又說:“只是北邊的逍遙樓是去年才置,尚不成氣候…”
見閎稷突然住口,成容就擡起腦袋看他。
閎稷哼笑了聲,將成容摟住,附在成容耳邊低聲說:“讓二哥替我去守着?”
二哥?
成容皺眉,心裏想說你二哥不是早死了嗎?
可緊接着就是一頓,看向閎稷的眼神有些怪異。
成容不說話,閎稷也不說,兩人就這麼互相盯着對方的眼睛。
半晌,成容才嘆了口氣,扭着身子往上,用額頭抵住閎稷。
“九哥,你也看到了,之前我爹纔出了那事,我如今實在是擔心極了…”成容蹙着眉道。
能小而事大,是猶力之少而任重,心性和能力,少了哪樣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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閎稷聞言先沒說話,只是用鼻尖去對成容的鼻尖。
只是輕輕磨着,有些癢意。
等成容沒忍住笑了出來,閎稷纔跟着輕笑出聲:“你大哥自小在瀾州跟着名師求學,你二哥是你母親帶大,稍大些便外出歷練,你擔心什麼呢?”
閎稷要用人,自然也不是一時興起,該知道的自然都知道。
“容容安心,說好護你,自然也是要護你所護。”成容能有此憂慮,閎稷其實心裏很熨帖。
成容靠在閎稷的懷裏,良久才輕輕嗯了一聲:“只是我二哥之前才說要留在平京不走,他性子犟,不一定應你。”
說起這個,閎稷像是想到些什麼,脣角勾了勾,拍拍成容的背只說不用操心。
法子自然是有的,等成了再說也不遲。
閎稷在寶禾院待了個晌午,陪成容午睡後又出了府。
晚間的時候也沒來,但還是照舊讓周康過來說了一聲。
說他在前院忙,讓成容睡覺乖些,別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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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露送走周康後,進來也笑:“主子,我瞧着殿下這是真拿您當小兒一般看待。”
成容也抿着嘴,輕點了一下弗露:“你這妮子竟也開始打趣我了。”
“奴婢可不敢,奴婢可是照實了說的,殿下只要沒來咱們寶禾院,哪回不是讓周公公來跑一趟,這般放不下,奴婢又哪是瞎說?”
弗露如今膽子也大了些,是有成容縱着的成分在。
聽她這話成容也只是笑,也沒再說她什麼。
閎稷對自個兒的態度確實很重要,還不是一般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