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燎原 二

發佈時間: 2025-02-16 18: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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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喜出望外地吩咐諸人打掃庭院,薰香以待。

仙凡有別,縱然他貴爲一國帝王,在修行者眼中也不過是一介凡人,江山萬里雖然爲他所有,而在中土,一個國家真正仰仗的,還是背後皇族仙人的地位與力量。皇族的仙人越多,地位越高,便越無人膽敢親犯,這些仙人與修行者,纔是國家背後真正的主導者,高高在上,超凡脫俗。

就像紀桐周,無論輩分還是身份,都要矮上一截,皇族中人對他的敬畏心卻更重,只因他有靈根,是萬里挑一的修行者。在這個年幼的弟弟面前,皇帝絕不會、也絕不敢拿一絲架子。

更何況這位有着越國皇族血統的玄山子先生,從輩分上來說,簡直算是正兒八經的祖宗先人了。在他被兇獸混沌重傷前,一年裏總還會來個三四次看一下紀桐周,傷重瀕危後便再也沒來過,時隔十一年,他終於又來了,難道說他的修爲已經恢復了嗎?

三刻後,庭中衆人只覺頭頂狂風呼嘯,吹得人眼都睜不開,急忙紛紛垂頭避讓,唯有紀桐周面帶驚喜,忽地御劍迎了上去,但見月光下一位青衫老者凝立,身形瘦削,飄然似仙,頜下數道清須,面容清癯,冷若玄冰,正是玄山子本人。

“弟子拜見玄山子長老。”紀桐周恭敬地躬身行禮。

玄山子冰冷的目中流露出一絲欣慰之意,細細端詳他一番,他開口了,聲音之冷叫人在這熾熱的夏日之夜都覺渾身一個寒顫:“你比我想得還好,無正子果然有心。”

兩人落在庭院中,皇帝立即便要跪下行禮,玄山子止住,淡道:“我今日來此只爲了桐周,你們先退下。”

皇帝卻哽咽道:“玄山子先生,這些年我越國危機四伏!”

玄山子暗歎一聲,龍名座諸般挑釁的事,他又怎會不知,他道:“我理會得,先退下。”

誰也不敢再多言,庭中衆人當即退了個一乾二淨。紀桐週記得以前玄山子來端塗,身邊總會跟着一兩個弟子,不是素泉便是明石,今天居然只身一人出來,實在少見,他不由問道:“素泉師兄沒有來麼?”

玄山子道:“他不日便要突破第六道瓶頸成就仙身,已閉關一年有餘。”

說罷,他幽淡冰冷的目光卻停留在紀桐周身上,久久沒有移開。這孩子身上的火焰氣息,正是傳說中的玄華之火,早先從無正子那裏聽說此事,他還不信,想不到竟是真的。

這舉世罕見的天生黑火只有單一火屬靈根的人才有機會擁有,火屬靈根的人,對它又嚮往,又懼怕。星正館的創始者正因擁有玄華之火,這著名的仙家門派纔會分爲玄門與華門兩個截然不同的支流,也如同擁有玄華之火的人一般,極暴烈,卻又極內斂,將兩種矛盾的極致都揉在一個人的身體裏。

紀桐週六歲的時候,他便發現了這孩子藏在最深處的另一面,無止境的狂野欲望、揮霍放縱的諸般情緒,那時他便在想,有朝一日當他將心底那些藏着的烈火都挖掘出來,那會是怎樣。對修行者來說,熾熱執着甚至貪婪的欲望,並非壞事,反而能成就最堅固的修行心,求而有得也罷,偏偏求而不得,纔會叫他生出玄華之火。

天下修行者何其多,自古以來人便與天之道相爭,試圖脫離生死輪迴之關。碌碌衆生,即便成了仙人,即便到了今日,依舊彷徨。人心的種種隱而不見的脆弱讓成就大道變得何等艱險,修行之道成千上萬,孰是孰非根本說也說不清。

便如玄山子自己,修爲久久不能恢復,與越國的諸般危機,又豈能說毫無干系。玄門仙法須得絕情斷欲,他心中有記掛與擔憂,怎能斷得起來。他和震雲子一樣,已陷入一個死局,玄門修行到最後,難道都是這樣的死局嗎?

玄山子凝視紀桐周良久,又低聲道:“你已有玄華之火,此生都將輾轉苦楚。你可知爲何玄華之火譭譽參半?”

紀桐周不禁默然,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玄山子淡道:“有朝一日,你心滿意足,此火便會離你而去。唯有你苦楚難耐,所求皆不得,沉溺渴求欲海,放縱諸般狂念,它方能烈烈恢弘。此乃心魔之火,染上便無脫身之日。你如今修爲尚淺,放棄它還可回頭,待你成就仙身,執念愈深,一切就再也無法迴轉,自己仔細想過了嗎?”


紀桐周還是沒有回答,他漆黑的眼珠怔怔盯着地下的青石方磚,眨也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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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山子看着眼前的少年,是拉他一把,還是爲他心中的火海再添加柴火?他資質奇佳,千年難見,將來作爲必遠在自己之上,可他們的時間,越國的時間,都不多了。

他長嘆一聲:“你且自己好好想想,今日已晚,明日隨我前往東海,海隕將臨,該讓你開開眼界纔好。”

東海?紀桐周嘴脣動了一下,他才從東海回來,

又要過去?姜黎非雷修遠在那裏,他既想見又不願見,何況玄山子修爲並未恢復到巔峯,這種時候帶着他去東海只怕不太妥當。他正欲說話,玄山子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眼前,紀桐周怔忡半晌,默然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寢室內燭火通明,青玉鼎裏點了合歡香,甜而且膩,牀邊站着一個華服少女,肌膚白膩,身段窈窕。見着他,她脖子上的皮都羞紅了,躬身站在那裏動也不敢動,只低聲喚他:“……王爺,妙青服侍您梳洗更衣。”

是管家們安排的?他們從小就知道討他歡心,他喜歡什麼,眼睛往哪裏多看了兩眼,最遲第二天被多看了幾眼的東西便會送到面前。以前是玩具,現在是女人。

紀桐周慢慢走過去,低頭看她身上的宮廷華服,短短一個時辰不到,他們已經把她從侍女弄成了一個穿華服的女子。她露出的飽滿額頭,眼波流轉的含羞帶怯,又讓他想起了那場幻夢。

他想笑,心底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憤怒這成爲了輸者的自己,憤怒這無能爲力自我欺騙的一切。可又有種無上的喜悅,皇權、江山,這裏的所有都是他的,任由他支配,只要他能護得了。

紀桐周伸出手指抵在她下巴上,將她的臉擡起來,他低聲道:“對我說對不起。”

小侍女錯愕又駭然地看着他,他好像看着自己,又好像是透過她看着不知哪個人,半晌,她才顫巍巍地開口:“對、對不起……”

紀桐周揚手揮滅了燭光,小侍女身上的華服也瞬間裂成了碎片。

多好,這放縱的一切,這苦楚又激昂的、得不到的佑惑。想要的東西有太多,得到的又太少,所以才更加食髓知味。

真的可以回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