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鶴歸很快趕到，把之歲扶下馬，直到真正將之歲抱入懷中，沈鶴歸懸着的的心才徹底放下來，他近乎貪婪地貼近懷中的溫軟嬌軀。
可很快，他發現了之歲的異常——少女垂着眼瞼，呆呆的，不說話也不反抗，任由他抱着，安靜地像是沒有生機的木娃娃。
按理來說，這般年輕的女子遇到窮兇極惡的歹徒，受到生命的威脅，被救下後，都會哭個昏天黑地，把所受的委屈全哭盡纔好，再甚者被嚇得一時呆傻也是有的。
之歲的反應看起來像後者，可沈鶴歸卻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之歲的眼神很不對勁，那是一種極致的空洞，沒有焦距，沒有感情，好像在她眼裏什麼都沒有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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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是哭上幾句，又或者打他罵他責怪他沒有保護好她，沈鶴歸都不會像現在這般害怕。
看着這樣沒有生氣的之歲，沈鶴歸害怕。
斜斜的薄光打在之歲的臉上，打在她低斂的眉眼上，柔和了她的面部輪廓，配上迷濛的眼神，使她看起來像一只被折斷翅膀的蝴蝶，脆弱虛無。
沈鶴歸真怕她就這樣化作流沙消失在他眼前，叫他捉不住、求不得，那一瞬的膽戰心驚讓他不自覺地收緊手臂，把之歲圈得更緊。
許是感受到了微微的刺痛，之歲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表情——她皺了皺眉。
沈鶴歸一直注意着她的舉動，見狀鬆了些力道。
“歲歲，別怕，我帶你回家。”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唯恐驚擾了之歲。
聽到他的聲音，之歲才慢慢轉過頭，低聲喃喃道：“沈公子，天黑了嗎？”
她在單純的疑問，可聲音卻忍不住發抖，其實她知道天應當是沒有黑的，因爲她尚能感覺到陽光打在身上的暖意，況且她被李懷風劫持的時間不是很長，這點時間不足以讓高高懸掛的太陽一路西沉，隱匿山頭。
天有沒有黑，沈鶴歸不知道，但他覺得他的世界可能黑了。
高高懸掛的烏金，配上之歲這句話，太諷刺了。
什麼叫天黑了嗎？
天明明沒有黑，之歲爲什麼要這麼問？
“此蠱屬下也是頭一次用，會產生怎樣的後果屬下也不知道，或許會損傷五識，或許會損傷肌理，都有可能，屬下也說不清。”
林葉的話迴響在沈鶴歸耳邊。
難道……
遲遲沒有得到回答，之歲似乎很害怕，她的小手攀上沈鶴歸的衣領，輕輕拉扯着他的衣襟，仰着頭看他，“沈公子，沈公子，你聽到妾說話了嗎？”
她的聲音很輕，細微的幾乎讓人聽不見，小手緊緊拽着沈鶴歸的衣襟，身子微顫，像一只受驚的小鳥。
沈鶴歸此刻纔看清之歲的眼眸，近距離觀察下，可以看到她琉璃般純澈的眸子似乎被蒙上了一層陰翳，霧濛濛的，讓人看不真切，如霧裏看花，永遠也看不清她眼中的底色。
之歲的模樣似乎更加驗證了沈鶴歸剛剛的猜想。
損傷五識，損傷五識，難道之歲看不見了？
沈鶴歸呼吸微窒，顫抖着伸出手在之歲眼前晃了兩下，之歲卻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如常地眨着眼睛。
她的反應已經可以說明一切了，沈鶴歸只覺得腿有些發軟，幾乎站不住。
之歲眼前雖然是一片黑暗，卻也能感受到沈鶴歸鬆開了一只手的動作，能聽到他瞬間變得粗重的呼吸，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其實沈鶴歸的異常已經回答了之歲的問題，也印證了之歲的猜想。
她或許看不見了？
於是之歲沒有繼續追問沈鶴歸剛剛的問題，閉上眼，輕輕地說道：“沈公子，你可以送妾去醫館嗎？妾現在不能回家。”
不能回家，不是不想回家，她現在這副樣子，回去了只會讓茯苓等人擔心。
她畢竟是被李懷風劫持後纔看不到的，萬一茯苓把罪責全攬到自己身上，之歲於心不忍。
沈鶴歸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到這個時候了，她還在替別人着想！她明明這麼好，爲什麼要承受這些？
不對，之歲變成這樣，全是他的錯，如果他沒有給之歲下蠱，如果他沒有把李懷風送到之歲家中，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沈鶴歸悲從心起，死死壓下喉頭涌起的血腥氣，憋地脖子上青筋畢露，“好，我帶你回沈府。”
之歲沒有拒絕，靜靜地點頭，“多謝，公子放妾下來吧。”
沈鶴歸身體不好，她總不能一直讓他抱着，再者他們二人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瓜田李下，這般親密的樣子被人看去了，總歸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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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思沈鶴歸一眼便能看透，只他不能放開她，他不想也不願。
於是沈鶴歸將之歲抱得更緊，“你受了驚嚇，我抱着你回去更快些。”
之歲若有所思，點頭同意，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儘量避免和沈鶴歸有過多的肢體接觸。
沈鶴歸心中酸澀，卻也無可奈何。
他們明明靠得這般近，心卻離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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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沈府，林葉爲之歲診脈，那皺起的眉頭幾乎可以夾死幾只蚊蟲，可見之歲的症狀有多難纏。
沈鶴歸站在一旁，滿心焦灼。
一干婢女侍衛埋着頭，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滿屋子裏，竟然只有之歲這個病人最爲鎮定。
林葉收回手，站起身，湊近看了看之歲的眼，看完後，滿臉灰敗，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這聲嘆息簡直是在沈鶴歸的心頭插刀，也是在往他滿心的悲憤裏倒油，一下便點燃了他的怒火。
“跟我出來！”他冷冷開口，如果不是還用得到林葉，他真想現在就砍了林葉的腦袋。
林葉自知失態，他身爲醫者，怎好在病人面前唉聲嘆氣，可是之歲的病實在是驚着他了，萬一治不好之歲，他肯定會被沈鶴歸殺死，可他尚未見仇人身首異處，如何甘心去死。
林葉的思緒跑得沒邊，低斂着眉眼，不敢把心中的愁思在面上表露分毫，認命一般跟在沈鶴歸身後。
在沈鶴歸將要踏出房門的那一刻，之歲出言制止了他，“公子留步，妾也想聽聽林大夫是怎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