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顧淮之終於受不了夢境的折磨，猛然驚醒。
頭痛欲裂，哪怕夢醒了，女子歇斯底里的聲音仍然充斥在耳邊，久久不散，像一道道催命的魔咒。
以手拂面，淚溼滿手，黑暗裏，藉着月光，顧淮之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忽然笑出聲。
不敢讓任何人知道的陰私飄然入夢，滿心的痛苦擠壓着心臟，唯有刻骨的寒涼和心口的抽痛讓他覺得自己還活着。
他笑得停不下來，嗆到自己，又轉化爲幾聲撕心裂肺的咳嗽。
門外的小廝聽到動靜，出聲詢問：“顧公子，您醒了，喝酒傷身，少莊主囑咐我等熬了醒酒湯，說是待您醒了，定要您飲上一碗，免得頭疼。”
迴應他的是一聲怒喝，“滾！”
顧小神醫是出了名的和善，小廝哪料到那麼一位守禮知節的神仙人物會對自己說出滾這個字，一時愣在原地，又聽房間裏沒了聲音，壯着膽子，說了一句，“顧公子，飲些醒酒湯再睡吧。”
這回，裏面傳出來的不止是一個滾字，還有茶杯碎落的聲音。
小廝悚然一驚，再不敢多言，灰溜溜離開。
顧淮之腦仁一陣陣發疼，砸出茶杯的手微微顫抖，他太疼了，頭疼、心口疼，五臟六腑也擠着發疼，沒人知曉他有多難受。
“明明已經有了血蠱，可以治好他了，我也遵守諾言，凡他需要，必在身邊，爲什麼你還是不肯放過我？”
他喃喃自語，身旁空無一人，這話也不知是對誰說的。
黑暗把人的感官無限放大，細微的痛苦成倍增長，恍惚間，顧淮之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個雨夜，那間暗室，身體忍不住發抖。
他掀開被子，赤腳下地，踉蹌着在地面行走，瘋了一樣走向門口，尋找外面那一點微弱的光亮。
推開門，刺骨的冷風撲面而來，順着單薄的寢衣往裏灌，雪沫子呼在臉上，凍得人打顫。
顧淮之卻不理會，一腳踏過門檻，鑽心的涼意自腳心瀰漫，攀上小腿、大腿，流向四肢百骸。
昨夜的雪還未化盡，半個時辰前又飄起大雪，一層又一層的雪覆在地面，不消靠近，只站在廊下就能感受到陣陣涼意。
肉體凡胎，赤腳踩在雪地上，會有多冷，又會有多疼？
可再冷再疼，都比不過顧淮之心中的痛。
他像孤魂野鬼一樣，木然地行走在雪地裏，只有身體的無盡痛苦，才能消解些許心頭的絕望。
望着白茫茫、無邊無際的雪地，顧淮之腦子裏想起的卻是母親帶血的面容，血色浸透一切，從此，他的世界只餘黑暗。
雪花、寒風，並沒有因爲顧淮之的出現而停止，反而肆無忌憚裹挾着顧淮之。
長睫上掛了點點雪沫，面上也結了一層霜色，他的手腳、面龐被凍得通紅，偏脣色淡如白紙。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着，雙腳已經毫無知覺。
顧淮之在心中祈禱，不若上天也將他帶走，好過他留在世間飽受折磨。
意識漸漸模糊，恍惚間，他看到一抹豔紅，和記憶中的血色重疊。
上天聽到他的呼喚，來接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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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顧淮之唯一的想法，強撐的精神潰散，身體如山倒塌，跌進無邊的雪色。
所有的怨望、不甘、痛苦，隱於風雪，最後的最後，耳邊隱隱響起一陣鈴鐺聲。
*
睜眼便是昏黃的光亮。
再次醒來，發現自己沒有死，顧淮之靜靜躺在牀上，怔然看着屋頂，眼神呆滯，全然失了往日神采，活像沒了三魂七魄。
蓋了厚厚的被褥，屋子也燒起地龍，拱起炭火，身上一點也不冷，可顧淮之心頭卻凝着散不盡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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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前那陣鈴鐺聲再次響起，一點點靠近，顧淮之置若罔聞，一動不動。
鈴鐺聲止，有人立在他的牀頭。
“你醒了。”
很熟悉的聲音，不用看，憑藉着耳邊傳來的聲音和那串鈴鐺聲，顧淮之也知道來人是誰。
他張了張嘴，喉頭乾澀，帶着濃重的鼻音。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一板一眼，毫無感情，沒有疑惑、沒有猜度，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小白偷偷溜進你的院子，我出來尋她，陰差陽錯看見了你。”
少女清清冷冷的嗓音響起。
“原來如此，多謝，我沒事了，你回去吧。”
一句話，又是道歉，又是趕客，巴不得趕緊送走初韞這座大神。
“要我走可以，你先喝了醒酒湯和薑湯，若你喝了，我二話不說，轉頭就走。”
顧淮之原以爲自己愛搭不理的態度能將人立時氣走，沒成想初韞會說出這樣的話，於是木然轉過頭，視線落在初韞身上。
少女手捧托盤，漆黑的托盤上放着兩只碗，一左一右飄出熱氣，模糊了她的面容，只有那雙漂亮的眸揉進幾分關切，即便隔着水霧，仍叫顧淮之看得清清楚楚。
他從被褥裏伸出手，橫在牀榻上，“我喝。”
初韞搖搖頭，把手中托盤放到桌子上，一手握住顧淮之的大掌。
觸手生溫的柔軟，讓顧淮之明瞭，落進他手中的不是藥碗，而是初韞的手，他的手猛然往回縮，卻被死死拽住。
下一刻，初韞已經坐到他的牀頭，另一只手穿過他的背，要將他扶起。
“放手！”他呵斥。
初韞不爲所動，繼續用力，她的力氣極大，顧淮之受了寒，身上發虛，一時竟掙脫不得，瞪大眼睛被初韞扶起。
兩人的動作已經變成初韞自後面攬住顧淮之，一手落在他的右肩，一手握着他的左手，而顧淮之正靠在初韞懷裏。
此情此景，顧淮之心頭的絕望哪裏還剩半點，只有無窮無盡的羞窘。
“你放開！”他拔高聲音。
“你坐好，我就放開。”耳畔是女子低聲的勸告。
顧淮之身體微僵，幾不可聞道：“好。”
初韞這才鬆開手，慢慢站起身。
後背的溫暖乍離，顧淮之僵硬的身子漸漸鬆緩，張口想說什麼，眼前忽然出現一只碗。
“你自己答應的，快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