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之沉默半晌，直勾勾盯着初韞。
初韞毫不相讓，回看着他。
兩人的對視，以顧淮之接過藥碗結束。
最先被送到手中的是薑湯，入口辛辣，口腔中略有灼燒之感，顧淮之也不矯情，很快將其飲完。
第二碗醒酒湯接踵而至，顧淮之也飲得乾脆。
兩碗湯水下肚，寒意盡消。
顧淮之視線掃過空碗，動作微頓，“我已經照你說得做了，請回吧。”
“顧公子不必這麼排斥我，既然是盟友，若有什麼難處，我亦不會袖手旁觀。”初韞輕笑。
顧淮之眸色莫名，一瞬不瞬看着初韞，“姑娘說笑了，我們什麼時候成盟友了？”
少女眉心微蹙，“公子效忠於少莊主，少莊主的盟友難道不是你的盟友嗎？”
話音落入顧淮之耳中，令他猛然僵住。
“效忠？”
男子幾不可聞地呢喃，似質疑，似自糾，又輕又快，很快被另一道冰冷的聲音覆蓋。
“是啊，我確實效忠於少莊主，但這是我和少莊主之間的事，一如姑娘，只是少莊主的盟友。”
話說到這份兒上，初韞住了口，慢慢轉身，一步一步往外走。
“溫姑娘，今日之事還請你守口如瓶。”在初韞即將邁出房門的那一霎那，身後傳來顧淮之的聲音。
她低低道了一聲：“好。”
房門合上，屋子裏再無初韞的蹤跡。
顧淮之慘然一笑，握手成拳，手臂上佈滿青筋，指甲將手心刺得生疼。
效忠？
“好一個效忠。”
似有似無的聲音，滲透了刻骨的寒涼。
初韞抱起窩在門外的小白，撐着傘，於風雪之中回頭看了一眼映在窗紙上的男子身影，微微勾脣。
顧淮之的心牆比蕭祈安還要厚，不能操之過急。
而他和蕭祈安的關係，也並非牢不可破，相反，他們之間其實從很早起就埋下了終其一生都難以消除的禍根。
那禍根，是毒藥、是束縛，更是枷鎖，牢牢把顧淮之綁在蕭祈安身邊，掙脫不得，可終有一天，也會成爲顧淮之離開蕭祈安的因由。
說起來，一切不過是上一輩人的恩怨。
蕭祈安的母親黎姿十六歲踏入江湖，一柄長劍闖天下，一襲素衣驚人心。
顧淮之的父親顧無悔乃聖醫谷最出色的弟子，驚才絕豔，神醫妙手。
兩人機緣巧合下相識，結爲好友，行走在江湖之中，懲惡揚善，救人無數。
認識他們的人哪個不說兩人般配，是從書中走出來的金童玉女。
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黎姿問劍蕭月山莊，竟和蕭長珏一見如故，短短三月，兩人比劍無數次，在一次次比試中，情誼越發深厚。
恰好那時，顧無悔因事返回聖醫谷，同黎姿再相見之日，得到的竟是她和蕭長珏的婚貼。
顧無悔大受打擊，參加完婚禮便不知所蹤，四方遊歷。
他去過很多地方，最後在南疆絆住腳步。
毒心谷上一代聖女溫言出谷辦事，意外受傷，爲顧無悔所救。
歷代聖女很少有機會出谷，即便在谷中也是日日遮面，不見外人，在蠱室修煉，驟然遇到顧無悔這樣皮相上好、溫文爾雅的男子，一顆心輕易淪陷。
因爲聖醫谷和毒心谷的淵源，溫言隱瞞了自己的身份，甚至爲了他不惜叛離毒心谷。
她自稱家中再無一人，懇請顧無悔施以援手，顧無悔不忍心，便將她帶在身邊。
溫言貌美如花，又一心撲在顧無悔身上，顧無悔哪怕是塊石頭，也被她捂熱了。
他帶着溫言回到聖醫谷，請示谷中長老後，與溫言拜堂成親，婚後不過一年就生下顧淮之，一家三口和和睦睦。
事情原本已經朝着好的方向發展，偏偏黎姿和蕭長珏婚後多年無子，無奈只能向顧無悔求醫問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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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對黎姿的傾慕已成過往，但顧無悔也沒有忘了從前情誼，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念及溫言踏足的地方不多，便攜溫言一道前往蕭月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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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去，竟牽連出一系列禍端。
顧無悔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在他還沒有和溫言成親的時候，在他還沒有對黎姿忘情的時候，他曾多次在醉酒時呢喃黎姿的名字。
阿姿，這兩個字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溫言的噩夢。
到了蕭月山莊，看見黎姿的那一瞬間，這噩夢也變成了扎進她心口的刺。
因爲害怕、因爲嫉妒，她失了平常心，哪怕顧無悔和黎姿從沒有過出格之舉，她還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唯恐顧無悔丟下她。
這份害怕，在聽聞顧無悔曾經想求娶黎姿時，一度演變爲恐慌。
她真的很喜歡顧無悔，不想失去他。
顧無悔對黎姿的一分關心，都能帶來她十分的害怕。
她在顧無悔面前，原本就懷有祕密，生怕哪一天被揭穿，又因爲黎姿的存在，對兩人的感情產生懷疑。
她害怕自己只是顧無悔退而求其次的將就，她害怕顧無悔對她的好只是一團泡影，她害怕自己苦心經營的家毀於一旦。
她甚至不敢去問顧無悔是否真的愛她。
在日復一日的煎熬中，溫言走上了岔路。
她是毒心谷聖女，製毒天賦舉世無雙，當年叛走毒心谷，她亦帶走了苦心煉製的毒藥——無息。
因顧無悔從未防備過溫言，所以她輕而易舉知曉蕭月山莊的情況，瞭解到蕭長風的存在。
蕭長風雖然不回蕭月山莊，但每年年末還是會送來年禮。
憑藉着蛛絲馬跡，溫言聯繫上了蕭長風，隱瞞身份和他合作。
無息是毒心谷祕藥，取人性命於無聲之間，又因毒心谷谷規，從未出現在世人眼前，很符合蕭長風想要不動聲色除掉蕭長珏、蕭長玉的願望。
蕭長風自以爲得到天助，殊不知溫言想借刀殺人。
那杯下了無息的茶水，沒有入了蕭長珏的口，反而被懷有身孕的黎姿喝下。
黎姿飲下毒茶，命在旦夕。
溫言本以爲這一次可以殺了黎姿，可她低估了顧無悔的醫術。
徵得蕭長珏同意後，顧無悔竟然通過移毒之法，將無息轉到了尚未出世的蕭祈安身上，保全了黎姿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