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君安微微垂下眼眸,說話的語調依然冷淡平靜。
“沒什麼值得高興的,無非就是年齡到了,碰巧遇見個門當戶對的人,可以成親罷了。”
謝太傅撇撇嘴,瞪着這個言不由衷的孫子,毫不留情地拆穿道:“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態!這麼大個人了,還是學不會坦誠一點。”
“簡直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怪不得一直沒有姑娘看得上你,硬生生被你拖延到現在這個歲數。”
“哪裏像我當年啊,初次見到你祖母便一眼相中了,費盡心思纔將她迎娶進門。”
老頭子沾沾自喜地挑起眉毛,在談及已故多年的妻子時,臉上洋溢出幸福滿足的笑容,連鬍子都跟着一顫一顫的,似乎瞬間穿越回年輕時候意氣風發的歲月。
在說起老伴的時候,他褪下了嚴肅的外皮,眼裏全是懷念。
然而,謝君安卻面無表情地打斷了老人美好的回憶,冷冷說道:“祖母嘮叨了大半輩子,說您當初假扮成瘸腿窮酸秀才博取她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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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揹着您走了足足三十里路纔回到家,卻不知羞恥地污衊說是祖母佔了您的便宜,甚至尋死覓活地非要將即將定親的祖母迎娶進門。”
聽到孫子揭露自己的糗事,老太傅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但還是瞪大眼睛嘴硬道:
“你這小傢伙簡直一派胡言!明明是你那祖母對我一見鍾情,看上了我這俊朗的面容和滿腹經綸的才華。”
然而,謝君安並沒有就此罷休,繼續毫不留情地揭穿祖父的老底:
“您當年外出遊學整整三年,剛一回來便遭遇劫匪,不僅衣裳破爛不堪,臉上也髒兮兮的,頭髮上還插着一根狗尾巴草。祖母曾說過,那時的您看上去比乞丐稍微好上那麼些許罷了。”
老太傅終於忍不住了,他顫抖着伸出那佈滿老年斑的手捂住臉龐,彷彿想要掩蓋住內心的痛苦和無奈。
他那原本蒼老而堅定的聲音此刻也不禁略帶一絲哽咽:“那個老婆子真是的,什麼事情都跟你們這些孩子說!”
一邊不滿地輕聲嘟囔着,一邊無力地揮動着手示意道:“好啦好啦,趕緊回去吧,一見到你我就心煩。”
“等你成婚之後,這個家遲早都是要交到你們夫妻手上的。”
說到這裏,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笑。
謝君安注意到祖父瞬間變得低落的情緒,心中懊悔不已,暗暗責備自己不該輕易提及祖母。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默默離開。
當謝君安踏出房門後,老太傅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緊閉雙眼卻無法掩飾內心的哀傷。
他深知孫子此時的想法,但又何嘗不明白人生總有許多難以彌補的遺憾呢?
回首往昔,他這一生歷經無數風風雨雨、波瀾壯闊的歲月,可謂見多識廣、飽經滄桑。
然而,唯一讓他深感惋惜的便是老伴過早離世。如今的他形單影只,連一個能傾訴衷腸之人都尋覓不得。
儘管昔日裏老伴或許並未與他過多交流那些溫情脈脈之言辭,但只要望見她靜靜地躺在身旁,心裏便倍感安穩。
可惜時光荏苒,物是人非,如今唯有於夢中追尋那份曾經擁有的溫暖與安慰了……
不過也罷,自己都這把歲數了,等抱了曾孫,也該去見見她了,都這麼多年了,那性子肯定寂寞了。
相比謝家。
趙柏跟田青荷剛進家門就見管家焦急的等在門口。
見他們回來,老管家激動的彎着腰上前,“大人,老夫人病了。”
趙柏眉頭微皺,狼來了喊多了,自然不會再騙到人,老太太裝的太多。
趙柏現在一聽到母親病了,心裏下意識的覺得她是不是又在假裝,然後鬧騰。
管家急的都快哭了,他急的跺了跺腳再次道,“大人啊?老夫人就等着您去看看呢。”
田青荷溫柔道,“大人,我們去看看吧。”
“母親日這些日子確實身體有礙。”
趙柏微微頷首,“嗯。”
兩人來到老太太的房間門口,尚未踏入房門便嗅到一股濃烈刺鼻的藥味,這股味道讓人不禁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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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屋內,只見老太太靜靜地躺在牀上,頭上戴着一條厚厚的抹額,原本圓潤髮福的臉頰此刻也消瘦了許多,皮膚變得更加鬆弛無力,彷彿失去了彈性一般,一旦躺下便如贅肉般自然下垂;嘴脣乾燥得不時微微顫抖,似乎想要抿一抿以滋潤一下脣部,但卻力不從心。
她的雙眼微閉,似睡非睡,偶爾發出一兩聲微弱而痛苦的呻銀聲。
趙思雲默默地坐在牀邊,專心致志地照料着老太太。當看到兄嫂歸來時,她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
這段時間以來,母親的病情一直反反覆覆、時好時壞。以往並不需要她親自照顧,但如今母親心疼兄長過於勞累,即使家中有丫鬟婆子侍奉左右,仍然堅持要讓自己和嫂嫂輪流照看。
然而,令人困擾的是,母親對花費銀兩十分吝嗇,不願使用昂貴的良藥。
從前母親生病時,前大嫂總會選用最好的藥物治療,而且從不動用公中的錢款。
直到輪到自己掏腰包的時候,她們才意識到原來宋知婉如此慷慨大方。
長期服用優質藥物的身體已經產生了一定的耐藥性,那些普通的藥品對於目前的病症幾乎毫無作用。
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母親的身子便大不如前,精神頭更是很差。
有時候一睡就能睡個一兩天,每一次醒來之後都會直直的盯着窗外,然後唸叨着對不起老祖宗。
她看的又無奈又心酸。
趙柏已經很久沒有在病榻前侍奉過母親了。
自從母親擅自做主向陛下請求了和離書之後,他心中便對母親產生了怨念,但這份怨念並非一開始就如此深刻,而是如細水長流般逐漸親蝕着他的內心深處。
那股被母親無時無刻控制着的窒息感令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掙脫束縛、遠走高飛。
彷彿只要能離開母親身邊,就能獲得片刻喘息。
遙想當年,家境貧寒之時,母親總是將家中最好的一切都留給自己。
那時,生活十分艱難,母親寧可帶着年幼的妹妹每天僅進食一頓,也不願讓自己通過抄寫書籍賺取些許銅錢來貼補家用。
好不容易賺了些銀錢,她執拗的都扔河裏,還說不好好讀書就等於將母親的心打水漂。
她口口聲聲說是爲了自己好,卻從未問過自己是否真的需要這些所謂的“好”。
如今回想起來,那些往事依舊曆歷在目,成爲了他心頭無法磨滅的記憶。
而這也使得他與母親之間的關係變得愈發緊張。
如今看到母親躺在病榻消瘦病弱的樣子,他的心如同當年母親將銅板扔河裏時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