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人,昔日裏屢次三番或明或暗地嘲諷曹書綰的外貌,而此刻卻對她讚不絕口,曹書綰內心波濤洶涌,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姜懷虞的身影。
東家的忠告猶在耳畔:愛人之先,須自愛。與其費心取悅他人,不如專注愉悅自我。
自從她從內至外進行了徹底的蛻變,這個世界對她的敵意,似乎也變得微不足道了。
“多謝。”
她輕輕頷首,禮貌地表示了感謝,隨即撐起雨傘,獨自一人走向遠方,只留下衆人錯愕的面容。
“她、她竟然沒有對我生氣,還對我說了謝謝?我原以爲,以前我對她說了那麼多諷刺的言語,她必定會對我嗤之以鼻……”
……
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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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蘇古鎮背倚羣山,面臨潺潺流水,這裏的山脈連綿起伏,而流水則是一條蜿蜒穿鎮而過的河流。鎮上的屋舍也依河而建,別具一格。
姜懷虞手持雨傘,與凌墨沿着河岸的小徑緩緩前行。
“凌公子,你方纔提到,有事情要與我商討?”
凌墨點了點頭,“姜夫子難道忘了,你曾欠我一份恩情?”
姜懷虞微微一愣,旋即笑容滿面:“如此重要的事情,我豈敢忘懷?凌公子,你若有任何請求,只管開口便是。”
“我所請求的,你已經身體力行地在做了。”
“哦?”姜懷虞好奇地望向他。
凌墨微微一笑,解釋道:“我今日前來,是想向你告別。”
姜懷虞的作坊危機已解,如今也無須他的助力,他理應離去。
姜懷虞露出歉意,“是我讓凌公子久等了,但——我不解的是,你尚未提出任何要求,爲何卻說我已經做到了?”
凌墨停下腳步,轉頭望向她,柔聲道:“薊州的雨季也即將結束,在我啓程之前,我想邀請姜夫子一同乘坐小船,聆聽雨聲,不知你是否願意屈尊俯就?”
“無礙,姜夫子行動不便,但依然不辭勞苦來陪伴我,這份情誼就算是償還了你欠我的人情債。”
姜懷虞站在原地,略一遲疑,正欲開口表示不妥,凌墨卻已轉身,輕巧地走向河畔,伸手攔截了一艘漆黑的烏蓬小船。他與船伕親切地打了個招呼,詢問了船資,付過款項後,便轉身向姜懷虞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姜夫子,請上船。”
姜懷虞見狀,只得穩步向前。
小船輕輕搖晃在碧波之上,凌墨伸出有力的胳膊,“你的身軀負擔沉重,不妨靠着我,待坐穩後再緩緩放手。”
岸邊的喧囂聲使得迎香無法靠近,姜懷虞不再猶豫,緊緊握住凌墨的小臂,在船艙內緩緩坐定後才鬆開手。
她坐穩之後,凌墨也跟着登上了船。
船艙狹小,容納不了太多人,於是凌墨便對李逵說道:“李逵,你帶着迎香和鄧申去乘坐後面那艘船。”
話音剛落,船伕手中的竹篙輕輕一點,小船便穩穩地離開了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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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摸了摸後腦勺,偷偷瞥了迎香一眼,“迎香姑娘,船已經啓航,咱們也趕緊跟上吧……”
迎香瞪了他一眼,轉身便向船伕招手示意。
李逵略顯尷尬,輕聲詢問身邊的鄧申,“老弟,迎香姑娘的脾氣這麼暴躁,你平時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鄧申皺了皺眉,“李逵大哥,迎香的性情其實非常溫和,還請你不要如此評說。”
話音落下,他也跟隨迎香而去。
小船沿着河面緩緩行駛,不時穿過一座座古樸的拱橋,蕩起的水波聲和細碎的雨滴聲交織在一起,眼前的景象宛如一幅渲染着離別情緒的煙雨畫卷。
姜懷虞凝視着船艙外的風景,失神許久,一言不發。
凌墨也沒有打擾她,取出事先準備好的紙筆,鋪展在小桌上,提筆疾速勾勒起來。
“煙雨之中,離愁纏繞。”
過了一會兒,姜懷虞輕輕嘆息一聲,纔回過頭來。
只見,在她失神的這段時間裏,凌墨已經將畫像勾勒得栩栩如生,幾近完成。
姜懷虞的面容顯露出驚訝之色,卻未發出一絲聲響,她靜靜地等待着凌墨完成畫作,然後才溫婉地笑道:“凌公子今日似乎心情頗佳,竟然在短短一日之內創作了兩幅肖像畫,若是傳揚出去,只怕旁人都會感到難以置信。”
她輕輕地俯下身子,目光凝視着自己的畫像。
與曹姑娘那幅色彩斑斕、生機勃勃的畫像相比,凌墨爲自己所繪的這幅,採用的是素雅的白描手法。儘管空間狹隘,時間緊迫,但他的筆觸依舊流暢自如,線條細膩而連貫,僅用幾筆,就巧妙地將自己臉上的神態描繪得淋漓盡致,栩栩如生。
“凌公子繪製這幅畫作,莫非也有意將其贈送於我?”姜懷虞含笑詢問。
凌墨的目光停留在畫像之上,畫中的女子斜倚在船艙之中,目光始終投向外界,僅露出半張臉龐。她默然無言,與船外的煙雨交織出一幅悽美的景象,眼中彷彿蘊含着無盡的憂愁。
他深知,這份憂愁,源自遠在西疆的那個身影。
凌墨心中涌起一絲失落,輕輕搖頭,低聲道:“這幅畫還不夠完美。”
“爲何?凌公子爲我繪製這幅肖像,難道不是打算相贈嗎?”
“的確是打算相贈,但,這幅畫作尚顯粗糙,不足以公之於衆。待我日後精心繪製一幅,裝裱妥善之後再贈予你。”
姜懷虞低頭端詳畫作,卻未發現任何瑕疵,她滿臉詫異地開口:“這幅畫難道還不夠好嗎?我反而覺得……”
“我說不好就是不好。”凌墨微皺眉頭,語氣堅定地打斷。
姜懷虞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悅,便沒有再繼續追問。但她心裏清楚,像凌墨這樣的天才,對自己的作品要求自然遠超常人,他覺得不滿意,或許是因爲細節上仍有疏漏——儘管她並未察覺。
或許意識到自己語氣過於嚴厲,凌墨略帶歉意地說:“對不起,我……”
姜懷虞微笑着搖了搖頭,“凌公子無需解釋,我明白。”
凌墨輕輕地將畫作摺疊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他日,我定會爲你補上一幅。”
“好,那我便靜候佳作了。”
輕舟緩緩盪漾,已遠離喧囂的鎮子,駛入一片蔥鬱的山林之中。雨後的林子裏,煙霧繚繞,宛如夢幻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