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進宮一個晚上,可宮女太監好似都知道她般,見了齊刷刷的行禮,喊宮姑娘。
陳錦上一襲常服,懶散的坐在湖心亭,眼眸輕合,棱角分明的面上多了柔和,似於春風融爲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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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沒有上早朝?”
陳錦上睜開眼,好笑的看她,“你以爲當皇帝那麼輕鬆?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還有驢都幹不完的活。早朝早結束了哦。”
雖然不是他上的。
他不去儼國了,但池墨青答應幫他處理朝政一個月,反不得悔,他落的清閒。
“那證明你是賢君。”惢嫣笑。
“我是被迫打工。”陳錦上勾脣,“外面都在說我會成爲繆有史以來第二個暴君。”
第一個當然是他的上一任。
惢嫣,“……”
“黑乎乎傷的嚴重麼?”她站在陳錦上跟前,問。
“先帝已故,但其諸子不服,聯合起來起兵討伐,黑乎乎送信時遇被信鷹攻擊……有些嚴重。”陳錦上說着,擡手讓守在亭口的太監去把黑乎乎拿過來。
不多時惢嫣便瞧見受傷的黑乎乎,原本又黑又亮的羽毛掉了一大半,赤果果露的地方被啄去許多肉,坑坑窪窪,傷的最重的是坐左翅,它力竭墜下來,給折斷了。
所幸陳錦上的人及時趕到,黑乎乎才撿回一條命。
惢嫣擡手輕撫鷹頭,它親暱的蹭蹭,發出虛弱的鳴叫。
“我倒是可以命人去儼國傳信,只是兩國距離,花費的時間要久些。”陳錦上道。
繆朝有其他鷹隼,可是只有黑乎乎去過儼國,其他的……不太認路。
惢嫣立馬答應了,“把我在你這邊的消息帶給裴厭缺就是。”
等裴厭缺收到消息,她應該已經在回儼國的路上了。
如果他能來接她就好了。
“嗯。”陳錦上微垂眼睫,遮住眸中淡淡晦澀。
又問惢嫣這一路的狀況。
她撇其不必要的細節,給陳錦上講了個大概。如是閒談,竟不知不覺過了一個上午。
陳錦上便帶她去吃御膳,繆皇帝一餐的膳食原本是七十二道菜,陳錦上下令減半了。
皇帝的確有食不過三的規矩,陳錦上的帝師教的最多的也是制衡之術,雨露均沾云云。但他覺得在餐桌上這是浪費,又做作,給一併給廢了。
飯後他帶着惢嫣在宮裏四處走動。
就像主人帶親近的朋友參觀自己的新宅。
然而惢嫣對皇宮不感興趣,不過是富麗堂皇,極盡繁華之處,同儼皇宮相比,宮殿樓閣風格略有不同,但總會是差不多的。
陳錦上很快發現這一點。
她沒有以前活潑了。
或者說,她心裏還是裝了事,現在恐怕只有回儼國可以提起她的興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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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裏低嘆,想到些什麼,突然道,“那我帶你去城中看看……有沒有興趣把淮上錦、茶酒司還有直上青雲開到繆朝來?”
惢嫣眼睛一亮,“好啊!”
陳錦上便也笑了。
她對做生意果然還是感興趣的。
—
儼國,相府。
府上繁華依舊,只是大部分奴僕都被遣進宮中,放眼望去竟顯得無比空蕩,沒什麼生氣。
華貴的馬車停在府前,裴弦月行如風,跨過門檻時問留守的管家,“二公子呢?”
“二公子在弄墨軒,有好幾日不踏出來了,公主您快去勸勸他吧。”裕伯嘆道。
“還是之前那副死樣子?”裴弦月兩彎遠山眉深斂。
她還是忘不了小半月前,裴厭缺抱着一具女屍回來,那落寞不堪的模樣,整個人丟了魂般,誰都不理,邁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踏入相府。
他們都在等他的消息。
等他把惢嫣帶回來。
他沒傳任何信息回來,然而當日一張麻木憔悴的面孔,和懷中一具早已冰冷的屍體已經可以說明一切。
他們誰都沒開口,一時緘默,包括從宮裏趕來的相爺。
父女二人到現在都不敢問他惢嫣之死。
爹爹都寫好冊封詔書了,而且要將表妹葬在裴氏皇陵。他安排的人找過去時,那具屍體已經開始腐爛了,裴厭缺迫不得已答應下葬,卻說什麼也不肯葬在皇陵。
那是裴厭缺這段時間唯一一次離開弄墨軒,離開相府。他進了宮,求裴鶴擎把惢嫣完完全全的交給他,他要好好安葬她,並且,不需要任何人來參加喪禮、弔唁。
他跪在他面前,紅着眼磕頭求他……裴鶴擎還能說什麼呢。
他對妹妹不起,答應了要好好照料她唯一的骨血,現在她這點子骨血也……夜深人靜時,心腸冷硬如他,也不由得紅了眼眶。
便由着裴厭缺去了。
他葬下惢嫣後再未踏出過相府。
裴鶴擎和裴弦月都怕他自此消沉下去。
她本欲去錦州找褚廷英的,也給耽擱下來,實在對裴厭缺放心不下。
她知道他自幼沉穩自持,這是她第一次對他放心不下。
而今才知,他真的愛慘了惢嫣表妹。
裴弦月方踏入弄墨軒,便嗅到一股濃烈酒氣。
果然啊,誰都免不了“借酒消愁”。
裴厭缺在書房。
裴弦月敲了敲門,沒動靜。
她推開門徑直看了進去。
濃烈的酒氣薰的她眼睛幾乎睜不開。
擡手在面前扇了扇,掩了鼻尖,這才定睛看到屋中場景。
原本乾淨整潔的一角書房,而今頗爲凌亂,地面上亂七八糟鋪着許多紙頁。裴厭缺坐在桌案後,披頭散髮。桌角是好大一沓紙,他如癡如醉,龍飛鳳舞不知寫着什麼,左手邊壓着另一沓紙的,是一只酒罈。
正欲踏進去,裴厭缺突然擡眸,又黑又沉的眼眸看過來,“莫要進來。”
裴厭缺遠遠看着她,“讓我自己待着吧。”
“裴厭缺,你當真要消沉至此嗎?”裴弦月扣緊了房門。
“父親已居其位,我也大仇得報,”他脣邊勾出一抹苦笑,“我不可以消沉嗎?”
“你!”裴弦月無言以對,厲聲道,“你何時變得這般沒出息了?!”
“姐。”他陡然一笑,含自嘲,含辛酸,黑眸中夾雜閃爍的晶瑩,“她死了啊。她死了……可我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