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韞冷冷看着莫行,漂亮的眸子不含一點感情,“當日我跳入斷魂崖底,九死一生,爲了活下來,承受了錐心蝕骨之痛,這種痛每隔幾日就會發作。死當然容易,難的是痛苦地活着,你覺得我會讓你死得那麼輕鬆嗎?”
莫行臉色更白,“蕭家對我有恩,蕭祈安有所求,我不能不應,終究是我害了你,對不起。”
“好一個有恩必還,所以便能拋卻良心,對素未謀面之人狠下殺手。”初韞語帶諷刺。
她忽然伸出手,“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和我一樣痛苦地活着。這是我煉製的毒藥,服下此藥不會讓你立刻死去,但毒性會一點一點蔓延到你的五臟六腑,讓你生不如死,你不是說對不起我,那就讓我看看你的歉意能支撐着你捱過多久穿腸之痛。”
莫行聽罷,竟然露出笑意,“若我能讓你滿意,你是不是就會原諒我?”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初韞身上,卻見她挑眉看他,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又冷下臉,莫行心中苦澀,只能拿起瓷瓶,勉強道:“是我妄想了。”
他回到青山寺,久久沒去找初韞,除了要養傷,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初韞。
他是佛家弟子,本該四大皆空,不沾男女情愛,雖然按照師父所言,他從來心中無佛,塵心未泯,算不得出家人,不過佔了個身份,可即便如此,莫行也從來沒想過同一女子產生情緣。
他躲在寺中整理情緒,既是給自己機會,也是給初韞機會,他其實盼望着初韞能來找他,如果初韞真的喜歡他,他想他是會拋棄一切跟初韞走的。
誰承想,到最後他不僅沒能等到初韞來找他,反而收到了蕭月山莊送來的、初韞和蕭祈安成婚的請柬。
莫行來不及悲痛,很快又收到初韞的親筆書信。
初韞在信中言明自己是毒心谷聖女,逃得一命,所謀的就是爲了報仇,她要莫行時時刻刻記住自己所犯下的罪孽,等着她來索他的命。
莫行最開始並不願意相信信中所說的一切,可他又很清楚,初韞準確知曉那幾天幾夜追殺的具體細節,若說她不是被他追殺的聖女,根本不可能。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這個事實,期間所受的煎熬,不啻於被凌遲。
莫行很清楚,初韞此前對他所有的情誼都是假的,她只是想看他知道真相後痛苦的樣子,可偏偏,他明知那些過往回憶都是初韞的手段,還是會忍不住想起她曾經給予他的溫柔。
他自虐一樣絕食幾天,在初韞看不到的地方懲罰自己,可他還是逼着自己活下來,等着赴初韞今日之約。
莫行早已想好,今日如果初韞想,他隨時可以交出這條命。
只是他沒料到,初韞對他的恨竟然這樣深,深到不肯給他一個痛快,要他經過一個月的自責,經受精神的折磨,再痛苦死去。
那便如她所願吧。
莫行笑着吞下藥,果如初韞所說的那樣,臟腑間立時傳來劇痛,疼得他頭皮發麻,他的身子微微顫抖,臉上佈滿冷汗,勉強對初韞擠出一抹笑,“對不起。”
初韞沉默片刻,“已經遲了。”
她轉過身,一邊走,一邊對着滿臉不高興的楚問書說道:“楚問書,我們走吧。”
楚問書見莫行立在原地,只有初韞一人邁步離開,脣角勾起笑,喜滋滋道:“好。”
他小跑到初韞身邊,揚起笑臉,“溫姐姐,我們回家!”
他的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回過頭神氣洋洋斜睨了莫行一眼。
莫行本疼得厲害,見楚問書一副諸事不知的蠢樣,更覺腦殼發疼,心底無端生出一股悲涼,初韞當真是恨毒了他們四人,必要他們生不如死,才能解了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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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擾亂他的思緒,很快,他失去思考能力,忍不住彎下腰,扶着長生樹讓自己不至於狼狽摔倒。
他的手上暴起青筋,指甲刺進樹皮之中,眼前一陣暈眩。
等到蝕骨的痛疼散去,初韞和楚問書的身影已經消失。
*
“溫姐姐,他好煩,可不可以趕他走啊!”楚問書坐在火堆旁,忍不住抱怨,他邊說,邊狠狠朝身後不遠處扔了一塊石頭。
有着尖銳棱角的石頭骨碌碌滾到莫行腳邊,他雙手合十,對着楚問書露出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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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韞給的藥並不會讓莫行時時承受蝕骨之痛,而是不間斷的發作,他恢復清醒後,便按照記憶中去往毒心谷的道路追去,果然看到了初韞和楚問書,一路跟着他們,一跟就是七日。
在這期間,他好幾次疼得昏過去,每當楚問書以爲他走了,終於放下心,他便又跟了上來。
反覆幾次,楚問書幾乎成了驚弓之鳥,可他又不敢催促初韞快些趕路,只能自己生悶氣,今日實在忍不住開口抱怨,又被莫行的笑氣得倒仰,他從鼻腔發出一聲冷哼,雙手交叉環抱胸前。
初韞專心烤着手中食物,連頭都沒擡,“他願意跟就讓他跟着,反正他也跟不了多久。”
“溫姐姐怎麼知道他跟不了多久,萬一他一直厚顏跟着,溫姐姐難道還要讓他跟你一起回家嗎?”楚問書悶聲道。
“他不會有這個機會。”初韞淡淡開口。
楚問書半信半疑,眼睛亮了亮。
他以爲初韞的意思是莫行不配跟她回家,但只有莫行知道,初韞的意思是他撐不到到達目的地就會死。
即將油盡燈枯的身體也清楚地告訴莫行,初韞說的不錯。
他很有可能死在未來的某一天,或許是明天,或許是後天,也或許是今天。
莫行勾了勾脣,視線落在半空中,毫無焦距。
他自知必死無疑,只是想在死前送初韞回家,好贖清滿身罪孽,將欠她的都還了,這樣他纔敢祈求神佛,能予他下一世再與初韞重逢。
五日後,初韞和楚問書在一間破廟躲避風雪,風雪停止後,兩人繼續上路,楚問書回頭看去,並未見莫行的身影,他低聲嘟囔:“那個討厭鬼應該馬上就回來了,真是煩死了!”
可他沒有看到,在他身後幾丈遠的地方,他口中的討厭鬼雙眼緊閉,身體僵硬靠在一棵枯樹旁,永遠地停止了呼吸,死前雙手合十,似乎在向神明祈求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