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番外:寰舒

發佈時間: 2025-06-28 18: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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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濟陽侯府的大姑娘。

其實也不能算是大姑娘,因爲我前頭還有好幾個姐姐。

大姑娘,是父親爲我單排的序齒。

或許會有人認爲這是看重吧。

但在濟陽侯府卻並不如此。

真正的大姐要稱呼元娘,而我,不管是在平京侯府還是疏州祖宅,都只是大姑娘。

我與兄長,是被父親刻意孤出來的。

我知道,這是遷怒。

我的父親與母親不和,這是吳府所有人都知曉的事。

但我沒有這段記憶。

我四歲上時母親就去世了,後來,兄長同我說,母親就是因太弱性所以纔沒有鬥贏父親的妾室。

沒母親的孩子在濟陽侯府是不受待見的。

所幸,即便父親並不喜愛我與哥哥,但我們還有祖父祖母可以依靠。

我與哥哥被接去疏州的那日是順德元年的冬至。

疏州靠南,我原以爲南邊的冬日都是不冷的。

可疏州不一樣,那日的風吹得臉生疼,大氅加襖裙也遮不住那刺骨的冷意。

祖母看着我的眼神很複雜,但我能看出來,裏面是有憐惜的。

我與哥哥從那一年開始就住在了疏州。

哥哥由祖父親自教導,而我則由祖母養育。

祖母是個很嚴肅的老太太,從我記事起就很少見她笑。

但我知道,她只是看着兇巴巴,其實心裏很疼我。

我想,這可能也因我是沒孃的孩子吧。

祖母會的東西有很多,她想全都教給我。

但小孩很難坐住。

當時的我憊懶極了,不是不喜歡祖母教的東西,就是比起琴棋書畫,我更想去外面淘氣。

祖母看得出來我的小心思,我原以爲疼我的祖母會睜只眼閉只眼隨我去。

但她並沒有。

她只對我說,讓我不要走我母親的老路。

祖母用溫暖的手掌摸我腦袋。

她跟我說,母親便是因才情不好所以纔不得父親喜愛。

我看着祖母,心口有一瞬間發疼。

我不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祖母說這話時臉上沒有什麼情緒,就是很平靜地看着我。

但我看着祖母眼中的自己,我知道,我確實不想如母親那樣。

我開始收着性子跟祖母學規矩學本事。

祖母是個才女,而我是她親手教出來的孫女,在疏州,我也漸漸有了些才名。

我十五歲上下時,家中便已有媒婆上門爲我說親。

祖母看着祖父,祖父只搖頭。

我知道,這是還要在等等的意思。

那時的我才及笄,與閨中密友閒談時,心裏也會不可避免地幻想未來夫婿的模樣。

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他是否會喚我小名?

是否會像祖父祖母那般與我伉儷情深?

祖母這些年教導我許多,我想,我應該會有與母親不一樣的結局。

那時的我閒來便瞎想,想多想深時還會臉紅。

少女思春,人之常情。

真正要定親時是在我十七歲那年。

這份姻緣是祖父親自爲我求的。

我的祖父是從前的太子太傅,他是教導陛下最久的老師,陛下很敬重他。

那一日,京裏來了賜婚聖旨。

我跪在聖旨底下,聽到了自己後半生的去處。

穆王府,穆王。

祖父在書房裏親自見了我。

這是我來到疏州後第一次進到祖父的書房。

祖父與我說,穆王閎稷是陛下最喜愛的弟弟,他與當今太子還是自小的情誼,他有才幹,待日後太子登基,他便是宗室裏領頭的親王。

祖父說我嫁過去便是正一品的親王妃,他說我會過得很好。

而當時的我也的確很滿意。

這份親事包含了我太多期待。

我就要離開疏州了。

臨行前,我看到了祖母強忍着淚水別過去的臉,耳邊傳來的是哥哥對我的千叮嚀萬囑咐。

我坐在馬車裏,看着疏州城離我越來越遠,當時離別的愁意其實不多,概因那時的我從未想過,與祖母見的這一面是永別。

我的記憶裏早已沒有了對平京的印象。

這對我來說也能算是初來平京。

疏州是個小地方,遠不如平京繁華,所以那時的我是很緊張的。

我把從小學到的規矩都做出來,我不想讓人小瞧我,小瞧祖母。

所幸這種事沒發生,濟陽侯府裏沒有人小瞧我,人人臉上都是奉承的笑意。

我知道,這是因爲我要做王妃了。

當然,奉承的人裏並不包含我那位庶兄。

他這些年極爲能幹,不僅在府裏受父親看重,更是得了陛下的青眼入了御執衛。

他看向我的眼裏很平淡,甚至連我認爲的高傲都沒有。

可我看了他許久,我仔仔細細地拿他跟兄長對比。

同樣的歲數,兩人卻很難相比,這是我不可否認的事實。

我心裏頭一次感到心慌。

爲兄長心慌?還是爲我日後可能沒有靠山而心慌?

那時的我還分辨不出來。

二月十九,宜嫁娶。

這是我與穆王大婚的日子。

亦是我出嫁即失寵的頭一日。

蓋頭是我自己挑下的,穆王就在八仙桌那看着我。

我想喚他夫君,可話還未出口便見他給我遞來密信。

他看着我,審判着我的下半輩子,眼裏沒有一絲溫度。

他不會與我圓房,亦不會與我有任何夫妻之情。

我原以爲他是因爲成容,可看了信後我才知道真相。

那一刻我心裏涌出的不是悲哀,是可笑。

爲什麼覺得可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穆王確實是個說到做到的性子,這些年我能見到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多可笑,要見自己夫君還得通過內侍傳話,要跑三四趟從早等到晚。

但我已經習慣了。

只管家就行。

可誰都不知道,這個人人豔羨的管家權纔是最束縛我的。

我不瞭解穆王的喜好,不瞭解平京,不瞭解王府內外到底如何運行。

穆王控着前院和後宅,管事的都知道誰的話該聽。

我只是一個不受寵的王妃,我也害怕觸碰到穆王的底線,所以我處處掣肘。

這個管家權最終只在我手裏待了半年。

我才十七歲,卻已經要獨守空院過完下半輩子。

但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

成容不是個小氣的人,從不曾爲難挑釁於我。

到了這個時候,知足就夠了。

獨守正院近兩年,我想的東西不少。

從疏州到平京,從父母到成容,我能想過的都想了個遍。

直到得知穆王要登基了,我才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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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逼近。

那一刻,我承認我自己是怕死的。

我在想,憑什麼我得死呢?

我什麼惡事都未做,爲什麼就要因外頭各方的博弈而死?

可我沒有任何辦法,如今的我不過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成容能來見我其實我並不意外,我只意外她的眼神。

沒有任何勝利者的姿態,亦沒有任何得意和不自主的傲氣。

我們倆平和地聊了許久,就像朋友一樣。

她好像明白我的想法。

在我說出不想死的時候甚至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我承認,那一刻我真的不懂她。

她答應了我的請求,她說我不會死。

臨走時她還看着我,跟我說一個人的性子沒有好壞之分,規矩亦有規矩的好。

我看着那張被她珍重放下的字,心裏好像有什麼東西又開始泛疼。

那種感覺,在我七歲被祖母勸導時曾有過。

哥哥說母親因手段不硬而死。

祖母說母親因才情不夠而不得父親愛重。

可這些,真是母親的錯嗎?

沒人告訴我,我也不再需要什麼答案。

順德二十一年的七月,穆王妃吳氏,濟陽侯府大姑娘因盜匪喪於望峯谷下。

而吳寰舒,卻在揚州安然生活了許多年。

她做了西席,專教揚州貴女的儀態,揚州的大戶人家都以能請到她爲榮。

在這裏,沒有吳氏,沒有吳大姑娘。

人人只知吳寰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