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陸相安,一個很普通的姑娘。
如果非要說我有什麼不普通的話,那大抵就是我幼時極愛和小動物混在一起吧,它們待我很友好。
在我七歲那年,家鄉發了天災,我同家人一道逃難,卻在半路上同他們走丟了。
說是走丟了,實則不然。很久以後我明白事理,大抵也明白了當時是個什麼情況,無非就是家裏還有好幾個兄弟姐妹,養不活,總有人要被拋棄。
而現在,我十七歲。我從未抱怨過他們的拋棄,因爲,我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人。
七歲那年,養父母把我帶回家,把我當做親生女兒看待,還有一言哥哥,待我也是極好的。
養父母家中並不富裕,但是溫飽是可以保證的。他們一遍遍告訴我,我是他們收養的童養媳,以後是要嫁給一言哥哥的,我當時並不能理解什麼是童養媳,他們就告訴我,以後我會一直一直很一言哥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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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一言哥哥,就開心的應下了。
對了,一言哥哥大我五歲,是個很溫柔很善良的小哥哥。他喜歡唸書,一整日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書不離手的看。
我偶爾也會纏着他,讓他教我識字。後來我稍微長大一點,就跟養母學刺繡,養母說我很有天賦,在我十歲的時候,就可以自己出圖了。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攢錢,然後給一言哥哥買他缺的筆墨……
每當我像獻寶一樣把東西遞給他的時候,他總是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我,然後輕輕的抱我,跟我說,小孩兒攢了錢,應該去買糖吃。
後來爹孃生了重病,無錢醫治,就這麼去了。
我和一言哥哥相依爲命。
一言哥哥很有天賦,是遠近聞名的神童。有空餘的時間,他會替的抄書,寫信賺取一些文錢,我的刺繡也越來越好,家中不至於過得太差。
一言哥哥一直以來的抱負就是連中三元,而今,他已中了兩元。在他進京趕考的前兩個月,我就開始給他準備路上要的銀錢、乾糧和衣物等等。
然後目送他走遠,一去不返。
一去不返。
在他離開的半年時間裏,我一直在打聽,打聽進京趕考,參加殿試,一直等到出榜看榜……要多長時間才能回來。
他們的回答大多都不相同,但絕沒有四個月之多。
我就這樣憂鬱且擔心的度過了一日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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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我終於做好了打算,要進京去尋他。我收拾好了衣物和僅剩的銀子,然後枯坐到太陽落山,準備第二日就出發。
卻在那個夜裏,遇到了一個不該遇到的男人。
他受了傷,躲進我家柴房後的草垛中,我夜裏聽見了一些聲響,便起來查看。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時候,那種寒冷的感覺。
離死亡如此的近。我也是一個普通的姑娘,差點就被嚇哭了。
然後他讓我醫他,我發現他肩胛受了傷,還插着一支箭矢,我小心翼翼的取來了乾淨的紗布和藥物。就在我對着那箭矢,覺得無處下手的時候,他順着我手上的動作,一生不可的把沒入一寸的,帶着倒刺的箭頭給拔了出來。
他的出血量大的驚人,除了肩胛上的傷,還有後背的,胸口的……
我有些嚇傻了,竟還癡癡的問他疼不疼。
他沒有說話,只是吩咐我止血。我照着他的話做,他還威脅我,叫我讓他躲在這裏,要不然會殺了我。
我當時害怕極了,只能一邊抹眼淚,一邊順着他的話去做。
他是那麼的高大,一個眼神都能叫我瑟瑟發抖。我承認我很慫,因此我做夢的想不到,有一天我會對他發脾氣。
那天,村裏不知道是誰帶回來消息,說一言哥哥做了駙馬爺,攀上了皇族,不會再回來了。
我生氣的跟他們理論,爭執。回到家後,那個大傢伙還命令我給他換藥、燒菜,我就梗着脖子說:這是我家,請你出去!
然後他,近似於諷刺的笑了。
之後又是長久的壓榨。
村裏人都再說一言哥哥娶了公主殿下,甚至有人說他們親眼見過。後來,哥哥的同窗回來了,他們給了我確信,並且說,他們之所以回來這麼晚,就是參加了一言哥哥和公主殿下的婚宴。
沒有人知道我當時有多難過。
我再一次,被拋棄了。
當那個大傢伙再度命令我做事的時候,我很是放肆的哭了一回,哭的昏天暗地,我到現在還記得他傻眼的模樣……
大哭了一場也不是沒有什麼好處,至少,從那以後,他對我的語氣好了很多。
一言哥哥走了,家裏多出來這麼一個男人。
我從一開始的不適應,變得習以爲常。我無聊的時候,也會和他聊聊天,然後我發現,他其實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壞。至少,後來,他還幫我劈柴、打水、甚至是教我識字……
那些活計,他做起來,我覺得特別的不正常。原諒我沒讀過什麼書,我也不知道這裏該怎麼來形容,好似他生來貴氣,這個家都跟他那樣的格格不入,更別提什麼劈柴打水了。
家裏有個大男人,是瞞不下去的,在他暴露在旁人眼前的時候,我給了他一個新的身份:我失散多年的哥哥。
我家裏的情況村裏人都是知曉的,他們也沒多懷疑,最多只會說,我和他長得不像而已。
他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傷口,在家裏住了一個多月才痊癒,痊癒後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在他走後我才發現,自己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
在他離去後,我知道,自己又被拋下了。
其實我跟他並沒有熟到那一步,所以我不知道自己爲何會那樣想。我只知道,在他走後,我似乎,想一言哥哥,想的少了那麼一點點,卻好似常常能想到他……
他留給我一個姓氏,左。
他離開一個月後,一言哥哥回來了。
我問他是不是娶了公主,他答是。並且跟我道歉,我看得出他心裏不好受,便明白他可能是身不由己,這世上沒人比我更懂他了,我和他相處了整整十年。所以,在他說要帶我走,要給我更好的生活的時候,我拒絕他了。
他留下一些財物,傷心的離去。
那些錢,足夠我後半生吃穿不愁。但我每日瞧見這空蕩蕩的屋子,總想要痛哭一場,無關一言哥哥,只是覺得不公。好像每次被拋棄的,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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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個半月,那個大傢伙回來了。
我知道,他賴上我了。
只是與以往不同,這一次,他穿着光鮮,沒有受傷,見到我還會很溫柔的笑,言語間也並非是命令。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什麼大將軍。之前受傷躲到我家來,是受了暗算。於是我質問他,還回來做什麼。
他是怎麼答的,我已然忘記了。只記得,我當時急的紅了眼,然後,他把我擁入懷中,叫我做他的妻子。
我問他以後會不會拋棄我,他說不會。
我就這樣答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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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我真的很害怕孤獨。而且不可否認的是,我有那麼一點點的喜歡他。
後來他帶我進了京,我又見到了一言哥哥。他那會兒,已經是高高在上的駙馬爺了,他的娘子很漂亮,是皇室精心培養的公主,識文斷字,精通才藝,要比我好上千倍萬倍。
他來尋過我兩三次,但是我相公似乎知曉我們曾經有着某種關係。他不是不允許我們見面,只是,我們每次見面,他都會守在我身邊,有時候時間長了,還會暗地裏提醒我……
而那會兒,我對一言哥哥,已經沒有旁的感覺了,我只當他是我的哥哥。
可我相公,只要一賴上我,輕輕的說聲,爲夫在吃醋,當哄一鬨……我便心軟的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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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子骨很弱,大夫說我是幼時過度勞累拖垮了身子,以後恐怕難有子嗣。
在我無故昏迷的第二次,我相公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那會兒,大夫換了說辭,說我活不過二十五歲。
我當時已是雙十年華的大姑娘了。
比大夫說的都要少兩年,我死在了二十三歲。
我捨不得他啊,他教會了我很多,教會我人情世故,教我不要自卑,教我在滿地都是貴人的京城裏挺直了腰桿子,他對我呵護備至,是那樣好那樣好的一個人。可我卻連子嗣都不能給他留下。
我的靈魂飄在半空中,久久不肯散去。
在我頭七的那個晚上,我看到他爲我請來了道法高深的禪師,禪師在一塊木簽上施了法,我看到,那塊木籤,被我相公一點點的雕琢,一顆顆極小的木珠在他手中漸漸成型。
他做出來一條手串,戴在了我冰冷的手腕上。
他跪在靈堂前,向佛祖祈求着什麼。
我湊近一聽,他說,“信徒謹以此證,安吾婦人之靈魂……祈求佛祖保佑吾婦人。今生緣淺不能相隨,願來生、願生生世世都能相伴……”
我笑着,淚如雨下。
靈魂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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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散去的相安並不知道,她的一言哥哥,給她求來的同樣的籤。祈求他們下輩子能夠再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