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謄抄完今日份的佛經,從小佛堂裏出來。
芳嬤嬤候在門口,見人出來,福了一福。
“如何了?”太后淡淡地問。
“啓稟太后娘娘,安插在淳王府的探子說,這幾日淳王妃閉門不出,身邊也不許人伺候,只留了一個周思雲。王爺每日下了朝就去曲水閣,看着很是神祕。”
太后嗯了一聲:“還捱着?”
芳嬤嬤點了點頭:“是。”
太后微微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這屬實在她的意料之外。
“第幾天了?”
芳嬤嬤算了算日子:“回太后娘娘的話,已經第五天了。這五天裏,下人中間沒有采買過香膏一類,而且周思雲日日煎了藥送去,看來是還在捱。”
太后難得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都到了這會子,竟還捱得住,真是稀奇。看來這丫頭,也是個心性堅定的,否則換了旁人,只怕是早就敗下陣了。不錯,倒是讓哀家有些意外。”
芳嬤嬤也是沒想到,蘇染染竟然能撐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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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爲像這種嬌滴滴的小娘子,自來沒喫過什麼苦,能忍上個一兩天就算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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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她。那藥可猛得很,沒那麼容易戒除。要真是讓她戒了,也算是她的本事,哀家放她一馬。”
“是。”芳嬤嬤應聲,“太后娘娘,還有一事。探子說,觀察了幾日,覺得淳王府裏頭,有個人或許能被策反,爲太后娘娘所用。”
“哦?”
各個王爺大臣的府邸,大多習慣了家生子在旁伺候,用得順手,也忠心,不會輕易就背棄主子。
所以安插探子,是極不容易的。
被買進去的,只能當個下等丫鬟家丁,做的也是最簡單的活兒,灑掃院子,倒倒夜香一類,真正核心的,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
這種探子,就是安插十個八個,也是給人打雜去的。
能一步步升上去,在主子面前得臉,接觸機密的,都是珍貴的探子,廢了哪個都可惜。
現在能多個能用的,太后娘娘自然不會拒絕。
“試試看吧。如果能夠爲哀家所用,自然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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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染染痛苦地蜷縮在牀上。
她知道自己現在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她私心裏不想讓任何人見到。
所以這幾天,她連周思雲和顧靖琛都讓他們回自己的房裏去,除了喝藥送餐,其餘她都一個人在屋裏。
眼下,她一個人在屋裏,月光靜悄悄的。
蘇染染覺得自己完了。
連最有用的法子,現下也不有用了。她感受不到飢餓,感受不到疼痛,也許就到這兒了。
她對不起爹孃,也對不起那麼多在天之靈的亡魂。
她已經熬了五天了,鬼曉得還要再熬多久。
也許還要五天。
或是五十天。
又或者是五年。
夜漆黑而漫長,彷彿看不到頭。
蘇染染神志不清地下牀,連鞋子都沒有穿,跌跌撞撞走到窗臺邊,然後縱身一跳,跳到了屋外。
石子路硌得腳心生疼,雜草又撓得腳心癢癢的。
蘇染染什麼也感受不到了,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出去,她要買香膏!
她知道,此時外面已是宵禁,但她管不了那麼多。
哪怕挨家挨戶的敲門,不惜花重金,她只要一小塊香膏就好了。
顧靖琛和周思遠兄妹站在角門的陰影處,看着蘇染染的背影。
見她離角門越來越近,周思雲急了。
“主子,您還等什麼呢,快點攔住王妃啊!她已經堅持了這麼多天。要是這個時候放棄,不就功虧一簣了嗎!她喝了那麼多藥,吃了那麼多苦,這些天的一切,不能因爲一次動搖,就通通白費了啊!”
顧靖琛心裏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可當他看到蘇染染小臂上縱橫交錯的傷口,實在開不了勸說的口。
旁人不能感同身受,自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的。
蘇染染走啊走,一心想走到矮牆處翻出去。
可當她真的看見矮牆和角門就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裏時,卻忽然清醒了。
不!
不能前功盡棄!
不管明天如何,起碼這一刻,她要堅持下去。
不能對不起這幾天苦苦支撐的蘇染染,她可以的,她絕不會讓這點東西就毀了她。
毀了這條,無數亡魂託舉起來的生命。
蘇染染的眸中,終於又有了神采。
是了,她不可以這麼自私。
父親的嘆息,母親的眼淚,還有無數張她熟悉的,不熟悉的,叫的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面孔。
越來越多的面孔浮現在眼前。
她不單單是爲自己在活。
到最後,她的眼睛重新亮起來,像一條星河。
她絕不能放棄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拉上那個老妖婆做墊背,順便,再把那個程尚書,還有尚書夫人,一起給殺了。
和當年那個案子有關的一干人等,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她不要在後宅裏自憐自艾,她若是真不活了,索性瘋魔,豁出一條命去,能報仇一個是一個。
曾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沈家,沒有懦夫。
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她是爹爹和孃親的女兒,她絕不會給沈家門楣丟臉!
胸膛裏的心,又恢復了劇烈的跳動。
蘇染染扭頭,望着西南方向的巍峨宮殿,目光堅定決絕。
大不了同歸於盡,她也不要自甘墮/落。
蘇染染用盡最後的理智,轉身就跑。
她不管不顧,連腳心被尖銳的石頭劃破了,甚至中途跌了一跤,她也不管,一門心思往曲水閣跑。
周思雲看着她又生生折返回去,幾乎要熱淚盈眶。
“王妃竟然抵住了這佑惑,又回了曲水閣。她明明可以跑出去,去買她想要的,但她還是忍住了,這次可真是全靠她自己了。”
周思遠也很意外。
王妃的心性,比他想象的,還要堅強得多。
顧靖琛看着她的背影,緊握了許久的五指,終於緩緩鬆開。
沒有人知道,他方纔有多緊張。
他沒辦法出聲阻止,也沒辦法眼睜睜看着她墮/落。
這樣兩難的境地,拉扯得他幾乎要瘋。
可他的小姑娘,真的很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