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頭，正和橋上的姑娘目光相接。
秋日豔陽之下，那姑娘包着塊藍色碎花頭巾，眸如秋水瀲灩，容顏明妹光彩奪目，直直撞入心坎兒。
她胸前垂着兩條和野花編織一起的髮辮，揹着個小揹簍，揹簍裏簇簇野花，從肩頭探出，有一枝粉色的野花太長，幾乎壓在了她的耳邊。
他腦子一時空白，呆呆愣愣看着橋上的姑娘。
腦海裏記起虞承恩的話，原來，他說的水蓮妹子，是真真的很好看。
比他見過的京城貴女，與他少年慕艾時夢想過的姑娘一樣好看。
她沒說她是誰，可他就是有個直覺，這便是虞老爺子一直惦記的孫女虞水蓮，也是虞承恩嘴裏那個，人美心善還手巧的姑娘水蓮妹子。
他回過神來，突然有些侷促不安。
一路長途跋涉，他的衣服是不是皺皺巴巴不整潔。
這臉上是不是沾了塵土，方纔可有洗乾淨？
可惜，河水流淌照不出個清晰人影，以至於他都不能看看，自己是否收拾利索。
“爺爺！”虞水蓮見他不說話，轉頭蹦蹦跳跳上前，挽着虞老爺子的胳膊，嘰嘰喳喳與他說着家裏事。
他默默跟在祖孫倆的身後，心中懊惱怎的沒把自己打理乾淨。
耳朵敏銳聽到虞水蓮小聲跟虞老爺子道：“爺爺，我怎麼覺得趙三哥和從前不大一樣了！”
他聽到虞老爺子問：“哪兒不一樣了？”
“嗯….”小姑娘歪着頭：“哪哪都不一樣了，個子高了，臉也白了，五官也不一樣了。
還有….還有氣度也不也一樣了。
爺爺，他真的還是從前那個趙三哥嗎？”
虞老爺子拍拍孫女的頭：“是不是重要嗎？走吧，爺爺許久沒喫你做的面了！”
趙蓮舟心裏忍不住一陣忐忑，水蓮姑娘….她是喜歡從前那個趙三娃多一點？還是喜歡現在的趙三哥多一點？
他摒棄過往的君子之風，忍不住想偷看她一眼。
不料她恰好回頭，兩人視線相接，偷看人的姑娘小臉紅了，而他的耳朵也熱了。
“喲，這是…..三娃子？”村裏人對虞老爺子很是敬重。
當年，趙三娃奄奄一息，眼看救不活，被王婆子丟臭水溝，是老爺子給帶走醫治。
村裏人都以爲這孩子死了，沒想到，這不但沒死，還精精神神跟着老爺子回來了。
“哎呦，三娃子咋大變樣了？”有那好事的婆子過來，拉着趙蓮舟上下打量：“這….變的也太多了吧？”
虞老爺子笑道：“三娃子以前長啥樣，你記得清楚？”
婆子語塞，還真不是很清楚。
趙三娃在家裏就是累死還不帶喫把草的牛，常年累月幹活，也不跟村裏小子來往。
當然，王婆子也不會給他出去與人說話的機會。
每日天不亮就下地，天黑才歸家，田裏地裏家裏都是他一個人全包了。
都是一個村的，偏偏大家對他的印象模糊的很，實在是存在感太低了。
王婆子一見兒子好端端回來了，幾年不見還變得又高又大，那小模樣兒，瞧着比村裏姑娘還好看。
她這心思就活泛了：“我說老爺子，這兒子終歸是我家的，看病吃藥花了錢，可他這些年也沒少幫你幹活。
這兩相一抵，咱誰也不欠誰的了。
兒子我領家去了，多謝您老救命之恩！”
趙蓮舟冷笑：“救命之恩，恩同再造，當初你丟了我，還寫了斷親書，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以後便是虞家的人，與你不相干了！”
王婆子伸手便要去打人：“短命東西，你敢這麼跟老孃說話？”
可惜，趙三娃長大了，也結實了，她便是跳起來，也不一定能打到他的臉。
虞水蓮也不讓着她：“王大娘，你可別太過分，當初是你不要的，我爺爺將三哥治好，還教他本事。
如今人出息了，你又上趕着來搶兒子。
都如你這般，往後哪裏還有公道可言？”
王婆子叉腰怪笑；“不要臉的東西，你家沒兒子，一窩子絕戶，就想來搶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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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你不認自個兒親孃，莫不是還想給人做上門女婿不成？”
趙蓮舟應道：“若是老爺子和虞叔看得起，我便是入贅又如何，總歸這輩子，我趙三娃當牛做馬，變豬變狗，死後入了阿鼻地獄，也不願做你王婆子的兒子!”
這話說的極重，讓村裏幾個年長的長輩都有些不喜。
王婆子一屁股坐地上，拍腿哭罵：“都來看看啊，這不孝的忤逆子，寧願做人家的上門女婿，也不願回自個兒家。
都說兒不嫌母貧，眼下我算是見到了，這爲了過好日子，連親孃都不認了。
我活着還有啥意思啊，還不如死了算了。
老頭子，你在天有靈睜眼瞅瞅啊，瞧我這孤老婆子，都被人欺負成啥樣了！”
虞老爺子默不作聲，喚了個小娃子，讓人請了村長過來。
村長剛從田裏回來，腳上泥都沒洗，就匆匆過來。
“我說王婆子，你這也太不要臉了，若是人人都如你這般，那這世道還有何信譽可言？
你一個人不要臉，莫不是還要連累我們整個村裏人！”
村長一番話將王婆子給鎮住，畢竟一村之長威信擺在那兒的。
村裏長輩雖是不喜趙蓮舟忤逆長輩，但對虞老爺子的德行與爲人，卻是無話可說的。
當初虞家來村裏落腳，就是因爲那年大旱顆粒無收，連那大河都乾涸了。
村裏人挖光了周圍的野菜草根，都想拖家帶口去逃荒了。
是虞老爺子帶來的糧食和藥材，救了整個村裏人。
虞家是杏林世家出身，平日裏鄉親們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虞老爺子幫忙開方給藥，遇上那日子着實難過的，那藥錢欠着欠着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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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家會炮製藥材，好些人家想賺點花銷，便採了藥材賣給虞家，多少也是個進項。
如此一來，虞家在村裏的聲望頗高。
村長開口說話，老輩子也跟着譴責王婆子。
王婆子鬧了個沒趣，見不着便宜，除了偶爾陰陽兩句，倒也沒奈何。
虞老爺子私下問趙蓮舟：“你瞧我那孫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