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興十六年。
大魏朝的小公主樑宜歡跟着父皇與母后,站在了齊王梁元齊的榻前。
兩鬢花白的太皇太后朝梁宜歡幾個孩子招招手:“曜兒、恪兒、阿歡,你們過來,祖父想與你們說說話!”
太皇太后說着便伸手拭淚,瞧着病榻上的兒子悲痛不已。
纏綿病榻多年,用各種湯藥吊着,梁元齊已經油盡燈枯,衰老的模樣比她這個當孃的看着還要蒼老。
梁元齊努力睜大眼,渾濁的眼裏,不時有淚水滲出,目光在一衆兒孫中來回,最後落在了梁天賜的身上。
“曜兒,你來!”他朝着皇長子梁曜晟招手。
已經長成翩翩少年郎的梁曜晟上前,跪在了梁元齊牀前:“祖父,可是有事要交代與孫兒?”
“天…..天賜!”梁元齊喉嚨裏咕嚕幾下,才叫出這個名字來。
“父親!”梁天賜噗通跪在梁元齊跟前,伸手抓住梁元齊的手:“父親,你莫要說話,你要養好身體,兒子不能沒有阿爹照看啊!”
母親瘋瘋癲癲,沒幾日是清醒的。
妹妹日子過得亂七八糟自顧不暇。
從前最疼他的祖母,如今也將那份慈愛分給了曾孫輩。
他到這個年紀才察覺,身邊竟無一人真心待他,若是父親也走了,他….哪裏還有什麼親人。
“要…要…要好好的…”梁元齊喘着粗氣,拉着梁曜晟和梁天賜的手,每一個字都說的極爲喫力。
“要好…好好….照顧你….你叔父,不….不可….怠慢…..”
他就要死了,可恨這一生庸庸碌碌,最後也只是在府中混喫等死,叫人看不起。
如今大限將至,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這個兒子。
梁天賜泣不成聲:“阿爹!”
梁元齊又看向人羣后:“阿雪….雪…..”
梁曜晟忙道:“祖父放心,兩位姑母那裏,孫兒都譴人送了信過去!”
梁元齊呼吸急促幾分,目光最後落在了梁璟冽身上,依然是滿滿憎恨怨毒。
“孽…..”
“業已大成,我大魏朝正待興盛之時,他日,四海歸一,必不忘列祖列宗教誨!”梁曜晟捏了一下樑元齊的手,將他未出口的話斷在了喉嚨裏。
從小他便知,祖父不喜父親,饒是父親得太祖皇帝誇讚,文武百官稱讚,可祖父與太皇太后就是不喜。
如今,臨終之際,還想給父親冠以孽子的罪名,這是他所不許的。
站在兄長身後的梁宜歡不明白,祖父怎麼就不喜歡父親呢。
父親多好啊,如今天下河清海晏時和歲豐,不都是太公打了天下,父親兢兢業業將這天下安穩麼。
那麼多人都曉得父親的好,爲何祖父與曾祖母就是不喜父親呢!
而立之年的梁璟冽,面無表情看着牀上那堆肉,眼裏不悲不喜無任何情緒。
他這一生經過的事太多,對父親這個詞,早已生不出一絲波瀾。
梁元齊眼神逐漸渙散,嘴裏嗬嗬卻是吐不出一個字來。
“啊…..啊…..”
他這一生,年輕時意氣風發,一心一意想與愛人長相廝守,後來才曉得,那就是一場精心算計的笑話。
渾渾噩噩這些年,對長子沒有半絲愧疚,只有怨恨,恨他爲何要搶了自己在父親跟前的威望。
如今,這愛與恨都將歸於塵土,只是心中依然不甘。
“父親!”他的手慢慢無力垂落,隨之而來便是兒孫們的悲痛哭喊。
“父親!”
“祖父!”
“兒啊!”
太皇太后悲傷過度,一時昏厥過去。
“送太皇太后回宮歇着!”梁璟冽沉聲吩咐,開始操持梁元齊的身後事。
皇后虞柒帶着幾個兒女退了出去,恰巧遇上倉惶而來的梁天雪。
梁天雪聽見裏頭動靜,人一下就軟了下去:“父親!”
梁宜歡急忙上前一步,將梁天雪給扶住:“姑母,祖父已經走了,你….你節哀!”
梁天雪眼淚簌簌而落:“都怪女兒不孝,父親,女兒來晚了!”
虞柒帶着兒女出來,對小兒子梁恪允和梁宜歡道:“你們祖父過世,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身體大不如前,這幾日,宮裏怕是不會太安生。
眼下入秋,娘要忙的事太多,顧不過來你們,阿歡你替阿孃看着你弟弟些!”
梁宜歡乖巧道:“阿孃放心,我會照顧好弟弟的!”
“嗯!”虞柒摸摸女兒的頭,十二歲的小姑娘,快趕上她的個頭了。
這孩子生得極好,盡挑着父母好處長,明妹可人瞧着就讓人心都化了。
只是這性子卻不知是隨了誰,時而乖巧嫺靜如小兔子,時而暴怒仿似小獅子,叫虞柒與梁璟冽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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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宜歡帶着十歲的弟弟梁恪允回宮。
“姐!”馬車裏,梁恪允小聲道:“我瞧着姑母臉上似有傷,怕是叫人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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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宜歡一臉無語:“皇室公主不多,姑母又不是那位,素來會爲人處事,如何會被人打,你不會是看錯了吧!”
梁宜歡說的那位,是她的大姑母平陽公主樑天鳳。
嫁到沈家的梁天鳳,仗着太皇太后與梁元齊的寵愛,在沈家頤指氣使好不囂張,便是梁璟冽都說不得。
可日子長了,沈家人也算是看出來了。
皇帝對這個妹妹,遠不如安陽公主那般喜歡,雖說有太皇太后照拂,可皇帝不吭聲,便是太皇太后再想敲打,終究也是雷聲大雨點小。
這幾年,沈駙馬與梁天鳳吵的越來越厲害,甚至好幾次大打出手。
梁璟冽對此睜只眼閉只眼,只要不是太過分,他都懶得管。
但安陽公主樑天雪不一樣,柳側妃素來會處事,因而梁璟冽對這個妹妹也看顧幾分,怎麼……
梁宜歡心裏裝了事,回宮便喚來掌事宮女問話:“安陽姑姑在姚家,過得不好麼?”
掌事宮女臉色微變,欲言又止帶有幾分忐忑。
梁宜歡小臉一沉:“那是我嫡親的姑母,有什麼不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