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沈三郎與符七郎因太子受傷,有太子妃親自盯着,東宮膳房不敢不盡心照料。
外有聖人關照,不時吩咐御膳房送個補湯;內有崔令鳶順手投喂,挖空心思,照顧他們的胃口。
不過三四天功夫,消瘦了一圈的符七郎就重新胖了回來,甚至比之從前更加豐潤。
原本還心存愧疚的太子都忍不住勸他:“少進些罷!”
符七不以爲意,他還想早些養好傷,去平康坊尋卿卿。
養傷期間也閒不住,拄着拐,讓僮僕攙着去看沈三那廝,見對方病病懨懨靠在牀頭,不由得大肆嘲笑:“我說你啊,小娘子似,不如我真鐵漢!”
沈晏眼風掃過去,他噤了聲。
對方虛虛咳嗽起來,又牽動傷口。
崔三娘忙放下手中事,捏着帕子替他順氣。
就連站一邊太子,也忍不住嗔怪:“你說你,好好的,惹三郎做什麼?”
符七好不尷尬,自知理虧,摸了下鼻子。
又一想,不對阿,沈三平日鐵打似人物,年少時從馬上摔下折了腿,第三天照樣來崇文館,今時不過巴掌大刀傷,有這般嚴重?
何至於此?
符七仔細端詳好友,總算髮現不對來。
沈晏雖眉眼憔悴,但細看之下,仍舊能看出臉色紅潤,氣色尚佳。
佳人在側,無微不至,甚至太子都緊張兮兮,言辭間多有愧疚。
“愛哭的孩子有糖喫”符七郎猛地頓悟,這廝可惡!
沈晏在符七這兒被嘲笑了,在帝后那兒卻被狠狠地誇獎了一番。
聖人年歲漸大,最愛看年輕郎君朝氣蓬勃的樣子,他們立了功,不吝嗇賞賜是一回事,又拎出來在早朝的時候狠狠誇獎。
前些日子還被訓得狗血淋頭的太子,這會又成了其他皇子的表率,大肆誇讚其“日表英奇,天資粹美”。
朝臣們神情各異,越家人激動得要命,太子本人倒是沒多大感覺,淡定得很。
聖人憶起前些日子自己稍微挑了些刺,那些人蹦蹦噠噠出來參太子的時候,他也是這般從容沉着,又誇讚“有古仁人之心,沉着穩重,恆定淡然,好得很。”
本來麼,當耶的看兒子,總有看膩看煩的時候,更別提他兒子多,一個不成器還有旁的爭氣上進,但是旁人太着急,他又心疼起太子勢弱了,畢竟親父子,哪有隔夜仇?
只是不好意思表現出來,丟了帝王顏面。
這不,太子立功,緊跟着賞賜就“補償”下來了。
聖人賞賜,皇后自然跟着賞賜家眷。
——
自從那日晚上裝柔弱換來無微不至的照顧之後,沈晏漸漸覺出了弱有弱的好處,竟成了常態。
傷是真傷,三分傷勢加上五分裝模作樣,再加上崔令鳶最見不得美人憔悴,便成了十二分的憐惜。
使出滿身力氣,勢要將他養回從前風姿。
美人……沈晏輕咳一下,崔令鳶回過神來,目光落在他因包紮傷口露出的半片肩膀上,白皙如玉,微笑道:“郎君昨日不是嫌白粥喫絮了?我做了幾樣快手菜,都是清淡好開胃的。”
擺到食案上,果然清淡,量都不大,小小的盤子,一眼看過去,嫩黃雞蛋豆腐羹,青白芹菜百合,嫩綠蒲菜,白裏透粉白斬雞,倒是清淡好看。
唯一濃重些的,恐怕就是碟子裏那兩小塊棗糕了。
主食是豆粥,便是東坡詩中“地碓春粳光似玉,沙瓶煮豆軟如酥”寫的豆粥。
漢光武帝在蕪蔞亭時,得馮異奉豆粥,用沙瓶爛煮赤豆,候粥少沸,以豆投之同煮,既熟而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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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憶往昔時提起崔令鳶祖父愛喫自家熬的豆粥,便是這麼個樸素的愛好。
因爲菜都是鹹口的,這粥便沒放太多糖。
崔令鳶自覺,又端起碗喂他,沈晏叫她一起喫,她只道自己先不喫。
沈晏垂眼微笑一下,心裏說不出的暖意。
崔令鳶攪動粥,直到入口不燙的溫度,這才送到他嘴邊。
米豆熬得恰到好處,透出清清淡淡的甜味,沈晏眼角微微彎起,如含苞待放桃花。
看着沈三郎俊秀面龐,寬肩窄腰,還有骨節分明細長大手,踩在她審美上作威作福卻不能摸一摸真是,遺憾。
又想起那天陰差陽錯的懷抱來,手感挺硬的啊,想來脫了衣裳是有肉的,咳…
崔令鳶在心裏意銀完,擡眼,對上他灼灼目光,心裏一緊。
想到他過於自來熟的“阿翹”,那晚以爲是夢的囈語,還有近來過於詭異客氣的笑容,一擲千金醉仙樓……
崔令鳶覺得不大對勁。
……
崔令鳶在心裏打個哈哈,不至於沒不至於,沈晏才貌家世俱全,看上她什麼?
她知道自己長得好,但是,沈三郎什麼樣美人沒見過?長安城最不缺就是美人兒,清秀的嬌妹的、活潑的端莊的、有才情有家世的,環肥燕瘦,濃桃淡李……
若說“見色起意”,這位可是新婚夜頭一句話就讓她“安分守己”的人,這樣冷淡理智的人,不可能。
況且,最多的還是她自己顧慮。
崔令鳶表面佛系,無欲無爭,卻是因爲還保留了現代人的謹慎理智、冷漠清醒。
顧忌着時代因素,又不願委屈自己。
和古代人“談情”,實在不合適。
或許他覺得自己省事體貼,但那是建立在就這樣相敬安穩一生的基礎上。
崔令鳶看過多少例子,也親身體會過。
男女關係中,誰若動了情,便會計較多多,期待多多,小至對方心裏佔着誰,過去、現在、乃至以後,大至婆媳關係、兩家關係、如何端水……加諸在雙方身上,生出無限煩惱。
等蹉跎得一地雞毛,白月光成飯粒子,硃砂痣成了蚊子血,再回頭來看當初,還不如相忘於江湖了,好歹還有幾分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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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崔令鳶皺着眉想完,只覺得剛纔險些被鑿開的心牆又堅不可摧了,這纔將注意力重新放回沈晏身上。
對方已經喝完了粥,催促道:“你且自己喫去,不必管我。”
崔令鳶眯眼一笑:“好。”
沈晏哪裏知道她剛剛一通胡亂都想了什麼,只覺得阿翹今日異常乖巧。
待婢子將他的碗碟都撤下,換上崔令鳶的飯食,沈晏這才知道,她爲何那般“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