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知道崔令鳶最在意什麼,走之前,又陪她去跟老夫人道別。
不能去看許姨娘,崔令鳶還是有點兒遺憾,但也知道這個時代規矩就是這樣了。
誰料從遊廊一路行來,穿過院子往外走時,有個影子動了動,一片熟悉的裙角從前頭月洞門後露了出來。
崔令鳶擡眼,恰看見遠遠站着的許姨娘,一身半新不舊的襖子,望女石似的。
許姨娘不熟悉沈晏的性情,怕給她憑添麻煩,忙走得更遠了些,卻又不肯徹底走開。
崔令鳶一怔。
沈晏眼神好,察覺到她異樣。
丁香小聲提醒郎君:“那是娘子生母,許姨娘。”
看着許姨娘手裏一包東西,沈晏溫聲道:“去吧,我在前面亭子等你。”
崔令鳶看左右無人,點點頭,快步走去。
走到近處,甚至拎起裙襬小跑了幾步。
看着這樣歡欣的小女兒家姿態,沈晏心裏又泛起酸。
——
許姨娘遠遠地瞧見她竟然不管不顧就過來,眉毛高高揚起,張嘴就數落。
崔令鳶忙打斷她:“是郎君叫我來的。”
許姨娘便換了個角度,數落她方纔跑那幾步,得意又忘了形,一點都不穩重。
崔令鳶不惱反笑,剛纔那點子惆悵煙消雲散。
真是,人果然是踐皮子,從前在府裏的時候,聽見許姨娘嘮叨只覺得煩,如今竟也品出珍貴來了。
許姨娘說着,嘴角也翹起來,將手裏包袱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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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崔令鳶接過來,不沉也不輕。
“閒着沒事做針線,做小了,你試試合不合身。”許姨娘嘴硬道,“不合身便丟了。”
崔令鳶拆了包裹,拿出一雙她素日愛在內室穿的軟底鞋在腳上比劃比劃,作驚訝狀:“還真是小了些呢!”
許姨娘下意識道:“怎麼會,都是照着你舊鞋做大了一碼……”
崔令鳶笑眯眯地看着她。
許姨娘總在這樣地方上當受騙。
崔令鳶戲弄之後,又要哄她。
說了幾句之後,也到了敲暮鼓的時候了,許姨娘頗嫌棄地將人攆走:“快回吧快回吧。”
崔令鳶一身華服,捧着個格格不入的包袱,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許姨娘卻沒走,站在原地默默注視着兩人的背影。
沈晏一身蟹青色雲錦常袍,雖未穿官服,卻頗威儀。
郎君英俊,娘子嬌俏,瞧着也相配。
婢子笑道:“郎君是個外冷內熱的,姨娘儘可放心了。”
許姨娘這纔在丫鬟的攙扶下離開。
——
兩人一邊往回走,一邊閒聊,主要還是崔令鳶在說,沈晏安靜認真聽着。
既然方纔見了許姨娘,她便向沈晏提起這人,中間難免摻雜一些小時候趣事。
提到五娘有一回想下廚房幫忙,把鹽罐子全倒進去了,偏那湯是送去前院的。
結果就是許姨娘爭寵不成,崔令鳶跟五娘被許姨娘罰頂着那鹽罐子面壁。
沈晏莞爾,聽她說這些閒散的小事,有種歲月靜好之感。
忽又想到什麼,問:“怎麼不見五娘子?”
崔令鳶頓了頓,強行轉開話題,說起旁的來。
沈晏並未追問,要麼是犯了錯送往莊子上去了,又或者旁的,總之阿翹不想說,那便不說。
崔令鳶又將話題轉移到喫喫喝喝上:“昨日炒了些黑芝麻,磨了芝麻糊,阿況很喜歡喝,倒叫我想起另一樣喫食來。外面是江米粉和面做的皮子,裏面黑芝麻糖油餡,又軟又甜,正適合這樣冬夜喫。”
“甜”,沈晏忽然想到今日心裏泛的那些酸,笑道:“是當多喫些甜。”
彼時,崔令鳶並沒有理解他這句話中的含義。
但當到了夜裏,燒了碳的室內溫暖如春,崔令鳶沐浴後換上裏衣,慣常光腳踩在地毯上走來走去,一會兒翻找東西,一會兒收拾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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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經過矮榻的時候,卻被沈晏牽住了手。
她沒站穩,差點往前一撲摔倒,好在沈晏力氣夠大,拉着她倒在他懷裏。
他平素看人的時候目光清明,不笑的時候有種冷淡疏離感,笑起來風流招人,此刻卻比以往多了些幽深,盯着她眼睛。
崔令鳶覺得他有些奇怪,問:“有什麼事嗎?”
“當初,你和崔二娘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沈晏親了親她她鬢邊髮絲,溫聲問。
崔令鳶忽然有股考試作弊被抓的緊張之感。
不過又一想,又不是她作弊,頂多是看着同桌作弊。
崔令鳶便把開始崔夫人的打算,沈五、崔二那套說辭給說了,還有芍藥園那時候。
沈晏默然,將握着她那只手握得更緊了。
差一些兒,差一些兒,阿翹就要嫁旁人。
他都不敢想。
崔令鳶被他抱着,用另一只空出來的手點點他胸膛,似笑非笑:“郎君那時候,是怎麼說來着?”
頭頂沉默許久,悶聲道:“那時,我以爲…”
“郎君以爲我是蓄意接近,心機深沉。”崔令鳶替他補充。
沈晏將她抱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好了,好了,”崔令鳶拍拍他背,寬慰他,“我心裏也沒少罵你,扯平了。”
頭頂傳來低沉鼻音:“是啊。”光他聽到的就不少。
那時候,阿翹在想什麼呢?
拿那些俏皮話寬慰婢子,心裏是不是也在後悔沒能嫁給沈五?
“想什麼呢?”
崔令鳶臉貼在他衣裳上,聽着不大平穩心跳聲,有些無聊,又覺得這樣就很好,恨不得每日都能這樣,兩人誰也不離誰。
不過真到了那樣,先不說工作狂沈晏受得了受不了,她自己一定沒幾天就膩了。
沈晏摒去那些似有若無的飛醋,嘆息道:“想時時與你在一起。”
崔令鳶笑起來。
竟然與她想到一處去了,莫非這就是心有靈犀?
沈晏放開她,摸摸她鬢髮和臉,目光溫柔,“能早些先認識你,就沒這些遺憾了。”
這般幼稚的話。
崔令鳶起先還笑,後面又有些感動跟遺憾。
若真能,或許自己也能活得像崔令窈那般囂張,更不必再經歷病得快死,又或者五娘也能平安活到現在呢。
婢子們將煮好的湯圓送進來。
一碗甜湯圓,湯底清澈,因加了桂花蜜,裏面飄着零散桂花。
湯圓皮薄而滑,淡淡玉澤。白如羊脂,在湯水中浮浮沉沉。
咬開一個,雪白的皮子破了,濃黑的餡兒立刻流了出來,黑芝麻餡油香四溢,香甜糯滑。
崔令鳶立刻摒了那些遺憾,笑道:“郎君嘗一嘗,這圓子又甜又軟。”
笑容明妹如春華,看得沈晏心頭一動,“還有更甜的。”
“啊?”正在朝湯圓吹氣的崔令鳶不解。
沈晏低頭壓向她的脣,流連輾轉。
又甜又軟。
心裏持續了一整天的酸脹澀感瞬間消失,又被另一種癢脹之感佔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