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白城。
朔風颯颯,黃沙漫卷。卸去拼殺哀嚎聲的野蕩,高牆古樸而斑駁,好似一座普通的深鐫歷史的城。
高大的男子孤坐在城牆之上,身影幾乎與黑夜融爲一體,身後的披風獵獵,墨發也隨之飛揚。
戍邊士兵們目不斜視,時刻嚴陣以待。
小城樓的門被人輕推開,褚晝一出門便瞧見這極具張力的一幕。
他從他身上捕捉到淡淡哀傷。
也知道是因爲什麼。
低嘆了口氣,他邁步朝他走去。
褚廷英心裏亂糟糟的,父親行至身後才覺察。
“南蠻求和使者明日入城關。”褚晝道。
“嗯。”褚廷英喉間乾澀。
“你明日即出發去上京。”褚晝頓了頓,“還記得路吧?”
“嗯。”
褚晝欲言又止,最終只是一聲輕嘆,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好好歇着吧。”
褚廷英麻木的站起身。
寬闊的背脊在夜色中落滿了寂寥。
他聽見父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們而今早不是一路人了,那丫頭十年前就要了你半條命……別再栽在她手上了。”
—
十一月中下旬,上京落下今年的初雪,洋洋灑灑的一夜就叫這座繁華城池白了頭,更具一番風味。
檐上積雪雅緻,不予理會,而街巷和娛樂場所很快就清理出來。
惢嫣馬術見長,近來愛上了打馬球。
她以往是不太愛運動了,近來真是越來越活潑了,還粘着裴厭缺學射箭呢。
其實府中、各鋪子裏的瑣事不少,但她一日忙一日閒,倒也沒有多辛苦,時間還是能抽出來的。
淮上錦早定了下來,女掌櫃是從最開始跟着惢嫣的,很有能力。而華陽那間鋪子則交給了她培養起來的副手。
開業那日她去都沒去,但聽說很火爆。
程李二人自幼便會的馬球,聽聞惢嫣最近感興趣,都約好了今日來陪她玩兒。
馬場不算大,三人自娛自樂玩了一陣,都有些累了,便下場來歇息。
到休息的小茶間喝了口熱茶,三個姑娘聊着天兒。
“……改天到相府來做客吧……”惢嫣說着話,突然見對面的李扶姿盯着她身後,眼睛都看直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
男子着金沙常服,外披狐裘大氅,氣度不凡,體態極佳,步履穩健的朝他們踏來。
惢嫣確定是朝她們而來的。
她看到對方在接觸到他目光時對她笑了。
她細看了一眼,面如冠玉,是少見的美男子。怪不得將李家姑娘的眼睛都看直了。
但她好似在哪裏見過……
“宮姑娘。”他走近了,目光落在她身上,開口道。
“我們認識嗎?”惢嫣還有些懵。
“不,是初見。”他輕笑,自我介紹道,“我是虔州章家章硯初,姑娘應該見過我的畫像。”
唔,別的不說,他的聲音,和他的相貌,很有反差感。長相如此俊美,爲何聲音聽起來憨憨的?
瞧瞧,對面李家姑娘眼裏都透出一股驚訝來。
惢嫣眼眸微轉。
這回她想起來了,當初舅舅拿了一沓畫像給她,讓她挑個未來夫婿,裏面好像就有這麼個人。
章硯初。
虔州富奢世族章家的嫡長子。
好像跟裴家還帶點親戚關係。具體的惢嫣不知道,只知道管裴相叫表舅。但貌似叫表舅都叫親了。
不怪惢嫣知道的這麼清楚,當初跟裴厭缺說好不看的,但是這人的畫像和各種資料都擺在最上面,她就多看了幾眼。
“既然是初見,你怎麼認出我的?”惢嫣問。
“宮家姑娘氣質出衆,在人堆裏一眼就能辨出。”他開着玩笑,如沐春風的笑。
惢嫣笑了,“舅舅何時給你看的我的畫像?”
“姑娘聰慧。”他指了指惢嫣身邊,正好空一個位子,“我可以坐下嗎?”
“坐吧。”
“說起來,我還得喚你一聲表妹。”
惢嫣覺得怪怪的,但是沒反駁。
亂七八糟的算下來,他叫裴相表舅,的確該喚她一聲表妹。她若是拿血親淡薄說事,就是掃裴相的面,顯得沒有教養。
“我剛到的上京,表舅留我在相府小住幾日。說起表妹在馬場打馬球,我便過來了。看來是我來晚了,未曾窺見表妹打馬球的風姿。”
李扶姿瞥了一眼惢嫣,頗具深意。
“我才學的馬球,何來風姿一說,不出醜就不錯了。”惢嫣言語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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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該是纔到的上京,到上京的目的不得而知。可這會兒不在相府好好歇着反倒來找她,其目的就不言而喻了。而他之所以這般大膽表態,拉近關係,大抵是因爲舅舅表示支持,他本心就想撮合他們。
唔……像是相親。
但她已經有裴厭缺了。
閒聊了片刻,惢嫣提出要回府,四個人分了三路。
“我可否與表妹同乘?”
惢嫣回頭看着他,“章公子未乘馬車來麼?”
章硯初輕笑着搖頭,“表妹怎麼不喚我表哥?”
馬車,自然是在他落地那一刻就折返回去了。
怕家裏的醋精鬧脾氣,惢嫣開始冒昧了。
“那……章公子會趕車麼?”
章硯初,“……?”
—
行至相府門前,章硯初也沒想明白,自己爲何會乖乖答應了做趕馬車這種事。
他從趕車初下來,走到車廂口。
晴咕輕把車簾隆起,惢嫣探出身子來。
章硯初恰把手伸過去,示意她搭着他下來,惢嫣便瞧見跨出府門的高大男子。
“厭缺表兄。”章硯初看見來人,喚了一聲。
“表哥。”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只覺得馬車上的人言語輕鬆許多,她無視掉他的手,跨出車廂朝門口的男子走去。
章硯初默默收回手,跟了過去。
“表哥這是要去哪兒?”惢嫣含笑問。
“出去辦點事。”裴厭缺面色如常,“打馬球回來了?”
“嗯,表哥去忙吧。”惢嫣向旁走一步,看裴厭缺出了門,這纔回府去。
從頭到尾看都沒被他看一眼的章硯初,“……”
進府惢嫣就將他甩掉了,但是晚膳被裴相叫去時,她就知道舅舅要正式把他們介紹給對方了。
裴厭缺也在。
“惢嫣,這是你章家的表兄,他來上京辦些事情,這段時日就住在相府,你們好好相處。”裴相笑眯眯道。
“府上的事你多操勞,沒什麼機會同同齡女子出去遊玩,是舅舅考慮不周了。這幾天府上事務全交給管家辦,你且叫表兄陪你在上京四處轉轉吧。”
章硯初道,“我初到上京,不熟悉,勞煩表妹多關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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惢嫣偷看她家醋罈子一眼。
很好,面無表情。
她隨口應付二人。
她已經跟舅舅說過暫時不想嫁人。但他還是堅持爲她的終身大事考慮,極力撮合她和章,她也無法了……唔,她總不能告訴他自己在和他的養子談戀愛吧??
所以還是等獨處的時候跟章硯初講清楚好了。
她可不想跟她家醋罈子生出哪怕一點點誤會來。
雖然他面無表情波瀾不驚的吃着飯,但她還是隱隱感覺到他在冒冷氣兒。
裴厭缺躁躁的。
他當然不會惱當月老正在興頭上的裴相,更不會莫名其妙生惢嫣的氣。
他氣章硯初。
長了兩條腿就到處亂跑。
這個點兒非跑到相府來作甚?
章硯初一頓飯吃的忐忑不安。
這室內怎麼比外頭還冷啊……他總覺得背後毛毛的,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