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顧靖琛是個皇子,身份尊貴,含着金湯匙長大,可那天,他卻是孑然一身,沒有人爲他送行。
他忽然很羨慕沈將軍。
他在皇宮裏長大,後宮佳麗三千,環肥燕瘦,這麼多的女人,卻只有一個共同的丈夫,於是她們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鮮少有溫情。
甚至她們爭奪的目的也不是爲了愛,而是爲了權勢。
滔天的權勢。
可沈將軍的妻女只是簡簡單單地愛着他,不爲什麼旁的東西,他們相互守望,相互愛着,像真正的一家人。
不,不是像,他們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那也許是顧靖琛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愛。
他是王爺,將來會娶程月娥,即便不是,也會是李月娥,王月娥,總之是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
他們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獨獨不會恩愛。
世家的小姐,都太現實,她們憧憬話本子裏的純情,同時清楚這樣的純情和她們沒有一文錢的關係。
沈將軍怕自己再待下去,只會不捨得離開,索性翻身上馬,毅然決然地夾緊馬腹,一行人浩浩蕩蕩前行。
極寒之地,向來是危險叢生的。
一開始的路上,還算是順遂,除了有些無聊,但一夥人湊在一起,說說笑笑,日子並不覺得難熬。
可進入北國深處之後,天氣的嚴寒,冰冷刺骨,風颳在臉上,就跟刀子似的。
內務府在出行前爲大家準備了禦寒的衣物,衆人拿出來穿上,裏三層外三層,卻還是覺得冷。
起初,大家以爲是這鬼天氣太冷了,所以即便穿成球,也不保暖,後來有人發現了端倪。
顧靖琛至今仍記得,有個小兵的衣服小心被勾破了,他拿着針線想要縫補,卻發現棉服裏塞的並不全是棉花,還有大量的草料和木屑。
這個發現讓所有人都懵了。
大家立刻又拆了幾件棉服,結果是一樣的。
難怪覺得冷,這樣的衣服,怎麼會有禦寒的功能呢。
所有人陷入久久的沉默,他們想,大約是要死在這裏了。畢竟極寒之地,一旦失溫,就是個死。
一同出來的士兵,都是在戰場上跟着沈將軍摸爬滾打起來的,大家並不是怕死。
死在戰場上,爲國家拋頭顱,灑熱血,擊退匈奴,是光彩的事情。可是死在這裏,先不着村,後不着店,渺無人煙,孤獨悽苦地死了,實在委屈。
沈將軍嘆了口氣。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在場的都是些粗人,大字不識一個,不知道沈將軍在念些什麼,可顧靖琛聽懂了。
什麼長生不老藥。
什麼欽天監。
都是騙人的鬼話。
只怕是,太后見沈將軍是兩朝老臣,忠心爲主,如今擁護當今聖上,所以把他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畢竟太平盛世,哪有那麼多仗要打。言官當道,像他們這樣的武將,早已沒了用武之地。
至於自己,留着遲早是個隱患,不如一併除了。
好個一石二鳥之計。
顧靖琛想發笑,卻笑不出來。
大家是一起來到這裏的,軍營裏和別處不一樣,將士們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相互之間的關係除了上下級,更像是兄弟手足。
顧靖琛不想有將士死在這裏,主動拿出自己從京城裏帶來的禦寒衣物和藥品,想和大家一起熬回京城。
去他孃的長生不老藥。
天高皇帝遠的,只要他們這些人口徑一致,就說去尋過了,但是沒有尋到,京城裏那幫人又怎知道是真是假。
誰要死在這種鬼地方!
大家當即決定往回趕,內心被憤怒和回家的期待所填滿,一時間倒不覺得那麼冷了。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
極寒之地的天氣變幻莫測,忽然的一場大雪,讓很多人都病倒了。
顧靖琛年紀小,雖然跟着師傅學過武藝,但到底身體底子還是虛,一下沒抗住。
他病得很重,差點死去。五臟六腑都因爲失溫,變得極其脆弱,不堪一擊。
也就是在那時,沈將軍把身上的月牙掛飾給了他。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那時鬼醫正好跟着師父遊歷到此,見到顧靖琛的病症,師徒倆雖覺得棘手,但也覺得新鮮,一樣的怪脾氣。
兩人用了不少珍稀藥材,其中便有極寒之地特有的赤霞鳥的心頭血做藥引,日日灌湯藥下去,好不容易纔把他的小命救回來。
雖然救回來了,到底受過這麼重的傷,武功雖然還在,但以後千萬不能受傷,五臟六腑是勉勉強強穩住的,一旦再有個萬一,便是藥石無醫。
鬼醫那時候的年紀比顧靖琛要再小一些,覺得這人的體質實在有趣,普天之下,大約再找不到另一具和他一樣有趣的身體了,便要跟着他們回去。
顧靖琛和沈將軍都沒有想到,太后想除掉他們之心,是如此決絕,甚至留了後手。
他們的船甫一離開北國,便遭到了襲擊。
一大羣黑衣人提前埋伏在附近,見他們來了,便把船開到附近,然後帶着冷兵器跳上船,和他們發生打鬥。
他們這些日子在北國,喫喫不飽,穿穿不暖,一個個早已是精疲力竭,只吊着最後一口氣想回家。
而這羣黑衣人有備而來,且個個武功不低,出手狠辣,分明是抱着要血洗的架勢。
當時鬼醫當機立斷,帶着顧靖琛先跳上附近的一艘小船,沿着水路前往京城,直到進入繁華地帶,又轉陸路,一路上顛沛流離,把前小半生沒喫過的苦,全吃了一遍。
好容易等他回了淳王府,便是大病一場,昏迷了三天三夜。
再醒來時,他派人去打聽沈將軍他們的下落,卻被告知,沈府已經被誅了九族,一干人等,近親抄斬,遠的,男的發配充軍,女的充作軍女/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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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靖琛覺得冷。
明明是一起出去的,怎麼忽然就成了這樣。
他冷不丁想起沈家那個小姑娘。
聽到這樣的消息,她怕是又要哭了。
過了半晌,他啞着嗓子開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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