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靖琛甫一到王府，消息就傳到了太后那邊。
她將沈將軍等一衆士兵描述成亂臣賊子，說他們爲了搶奪長生不老藥，內部發生混戰，死的死，傷的傷。
而淳王爺多虧了運氣好，才勉強逃過一劫。
昏迷的這幾天裏，流水般的賞賜被送進王府，隨之而來的，還有宮裏派過來的太醫，說是給顧靖琛瞧病。
鬼醫是從極寒之地和顧靖琛一起回來的，一路上聽了衆人七嘴八舌說長生不老藥之事的始末，對太后生了戒心，左右他就是個醫術高明的，宮裏派來太醫，通通都被擋在了門外，一個都不見。
他幫得了一個顧靖琛，卻幫不了那些將士親眷。
“長生不老藥之事，太后震怒，說他們抗旨不尊，目無法紀，什麼罪名都安上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沈家這會是徹底完了。”
顧靖琛聽得一愣一愣的。
想了想，他問：“那沈夫人和沈小姐呢？”
“原本是要問斬的，皇后娘娘親自出面求情，說念在沈將軍從前勞苦功高，沈夫人一介弱質女流，沈小姐年紀尚小，不如就流放了罷，給她們母女一條生路。”
鬼醫說到這，忍不住嘆了口氣。
“朝廷流放欽犯，都是些苦寒之地，她們孤兒寡母的要怎麼生活呢？你不是王爺嗎，不如你進宮面聖，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訴他，還所有人一個清白！”
不等顧靖琛開口，周思遠搶先道：“萬萬不可！太后手握大權多年，如今皇上才展露頭角，就發生了這樣的事，說白了，就是在殺雞儆猴，做戲給皇上看呢！”
沈將軍性格豪爽，爲人剛正不阿，在軍中有一定地位，深受將士們的愛戴。皇上登基之後，他擁護當今聖上，忠心爲主，對太后把持朝政之事，早有意見。
這次的事，太后除了剷除一個意見不合的政敵外，同時也趁機收回了沈將軍手裏的那部分兵權，給了自己人。
皇上未必不知道這是場陰謀，從皇后主動開口爲沈家母女求情就可見一斑，可他羽翼未豐，自身難保。
在這樣的現狀下，即便有顧靖琛開口說出實情，皇上不一定會管，也管不了這樁事。
鬼醫是在江湖裏長大的，聽到這話只覺得不可思議。
“你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明知道沈將軍還有衆多士兵都是被誣陷的，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枉死？這樣做，和太后的幫兇究竟有什麼區別？”
周思遠被他說得面紅耳赤，可事實就是如此。
他知道顧敬琛險些就死在這場陰謀裏，再也回不來，心裏一定恨極了太后。可到底命撿回來了，他不想顧靖琛做傻事。
以卵擊石，蚍蜉撼樹。
“王爺您活着回來了，太后的髒水沒有辦法潑到你頭上，此事，算是獨善其身。別說是皇上羽翼未豐，咱們也是一樣。您剛回府，太后那裏就得到了消息。沒有人上報給太后，她又怎麼會知道呢？”
顧靖琛內心一沉。
周思遠說的他都明白，只是不落忍。
在前往極寒之地的路上，他和那些將士們像親兄弟一樣，同吃同住。他們個個都待他極好，但這份好，並非因爲他是皇子，而是因爲他年紀最小。
軍營裏都是一羣大老粗，他們可能沒什麼文化，但是一旦打心底裏佩服某個人，就會聽他的話。
這是另一種臣服。
不同於階級壓制。
顧靖琛雖然年紀小，但他喫得起苦，而且他並沒有擺王爺的架子，主動把自己的東西拿出來和大家分享，這點就讓大家認爲，他是個值得深交的人。
而現在，他們生死未卜，太后卻連他們的家人也不肯放過。
趕盡殺絕，不外如是。
顧靖琛把自己關在房裏一天一夜，第二日，他眼底佈滿猩紅的血絲，啞着嗓子問：“沈夫人母女，何時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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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遠看得心驚，知道他到底是放下了，抿了抿脣，如實道：“今天下午。太后說她們是罪犯，不許人相送，但若是王爺想見一見她們，我來想辦法。”
“好，”顧靖琛應聲，“你去安排吧。”
當天下午，顧靖琛和周思遠主僕兩人穿着低調，悄悄從角門出發，後者喬裝成車伕，親自駕馬，前往城外。
遠遠的，就看到了沈夫人母女。
押送的官兵那邊，周思遠已經提前打點好了一切。見他們來，識相的地退到一邊，給他們望風。
沈思源在孃親的懷裏睡着了，兩個眼睛，眼皮子腫得跟核桃似的，一看就是剛哭過。呼吸還不規律，時不時要抽噎一下。
“爹……爹爹……爹……”
小姑娘喃喃，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麼，小嘴巴一癟，眼看着又要哭出來。
沈夫人熟練地用手拍了拍她的後背，輕聲哄。
“思源乖，孃親在這兒呢，孃親陪着我們思源呢。乖，不哭，別怕了，天塌下來，有孃親保護你呢。”
沈思源聽了這話，果然就不哭了。
顧靖琛看着母女倆，原本準備了好多話要說，可到了這會兒，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了，怔怔地站着，像個傻子。
上一次在城門口見到她們的時候，母女倆身上雖說沒有什麼貴重的首飾，但到底衣服整潔，頭髮梳的一絲不苟，其中點綴幾支珠釵，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
而這一次，沈夫人的臉上滿是倦容，眼底青紫，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已經許多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母女倆身上的衣服髒兮兮的，一看就是粗布衣裳，全身上下什麼首飾也沒有了，只剩脊背還挺直着。
最後，是沈夫人先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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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願意來相送，這份情，沈家領了。”
顧靖琛喉頭酸得厲害。
“夫人別這麼說。往後的日子，夫人一個人要帶着女兒過活，這世道，怕是不容易。”
頓了頓，沈夫人還是忍不住問：“王爺，民婦斗膽問一句，我夫君他，他……”
顧靖琛知道她想問什麼。
可他不知道，該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