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杏花燦爛時節,春色盈野,胭脂萬點,禮部公佈了會試排名。
張榜處人頭攢動,有人一眼便瞧見了自家主人的名字:“阿郎第三十七!阿郎好名次!”
也有人從頭掃到尾,沒瞧見自個兒,心越沉越涼,焦急起來,最後竟在尾末瞅見那熟悉的名字,一喜一鬆,差點跳起來:“中了,中了!”
當下便有;另一邊家僕模樣的觀者一堆圍擁上來:“恭喜呀!”“賀喜呀!”“郎君高中,喜興至哉!還請移步,我家阿郎願請您喫酒。”
也有更直白些的:“郎君娶親否?”“我家小女年方二八,溫柔可親,尚未議親……”
烏泱泱一片。
榜下捉婿的傳統由來已久,多數人在會試放榜以後就開始相看了,畢竟水漲船高麼,待到殿試結束,那些進士的身份又不一定是他們能夠攀得上的了。
這裏稍平頭整臉些的士子都被圍得水泄不通。
阿綠幾次三番推開人羣,剛走出兩步,又被新的圍上來,實在忍不住吼了句:“我就是個小廝,我家主人也已成親!莫要再圍着我了!”
真是,他還趕着回去報喜呢!
阿綠是沈祉前些日子救下來的小廝,眉清目秀,身量頎長,一身淺青袍子站在士子間,竟然也很像樣,難怪那些人錯認他是那會試榜前的士子。
郎君會試第十三,這排名包括了國子監那些監生,着實是不錯!
阿綠喜氣洋洋,直奔侯府而去。
回了侯府,不見郎君,一問才知連襟沈三郎與白司業、符七郎等人早已得到消息,來府上道喜,拉着郎君去喫酒了。
阿綠掉頭就要去找郎君,被等在一邊春蕊拉住:“哎,先別走,娘子傳你去呢!”
阿綠愣了下。
跟着春蕊過去,隔着屏風,娘子也不過問了他幾句郎君的名次。
“十一?”崔令窈蹙了蹙眉,她記得夢中前世並不是這排名,似乎要更後得些,是在殿試才顯眼的。
不過,名次好自然是好事,崔令窈便也沒在意這些細節,又問了前頭都有哪些人後,終於放下心來。
春闈之後再過就是殿試,殿試之後曲江宴,決定官職……
崔令窈盤算着,自己便再當一段時日的賢妻。
只是沈祉近來越發無視她的態度實在叫她憋悶。
若是缺小廝,侯府裏隨意挑一個送他就是了,何苦去外頭撿個乞丐回來,沒得失了身份。
阿綠看得出來娘子不待見他,識相地告退,不過他也不在意,畢竟他只是郎君的小廝,與娘子何干。
……
阿綠尋到郎君的時候,郎君們正在喫酒。
藉着醉意,沈晏問沈祉,“五郎有意何處官職?”
國朝進士除了家中恩蔭的,無非都是從翰林院先開始歷練,如沈晏這般中進士後直接從起居舍人做起的,有些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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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沈祉並不明白他此問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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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晏卻因那夢知道,上一世,沈祉早封了翰林院修編一職,三年期滿後,主動請任了刑部主事一職,從正七品至從八品,卻是降了官職,令人費解。
但後來沈祉一路從主事升任尚書,只用了十年。
沈晏沉銀,有意賣對方一個好:“年初,刑部侍郎上書乞骸骨,聖人未批,二月又乞。”
沈祉看他一眼。
“曲江宴後,張尚書接任的旨意應當會與賞賜霍老尚書的旨意一道下來。”
霍老尚書乞骸骨,底下黃侍郎是最有可能接任的……張光玉原任工部,如今半途接手,自然有意培養自己人。
誰不喜歡用自己人呢?
沈祉心中有了計較,垂眸復擡眼間,輕聲道:“祉出身鄉野,自由散漫慣了,恐招貴人厭棄,還得麻煩三郎陪我拜訪一次。”
也是正式接受了對方的好意。
沈晏看看他,點頭,本想露出一個淡笑,但又不想給這人好臉色,矛盾得很。
二人的對話沒讓其他人聽見。
——
開春後,鮮嫩水靈的時蔬越來越多,越冬的蘿蔔菘菜漸老。
餐桌上常見新鮮水靈的薺菜、柔嫩清爽的菠菜、纖細脆嫩的豆苗……取蔬菜身上最幼嫩的部位,清炒或是跟嫩丸子打湯,都是不錯的選擇。
更別說剛剛破土冒尖的春筍,最要抓緊時間喫它這股清淡鮮嫩勁兒。
崔令鳶想起去歲這個時候,自個還在府裏琢磨嫡母會如何敷衍她的親事,到了今年,一切似乎都還不錯起來?
那便更要放開肚皮吃了,爲了慶賀。
比起夏筍秋筍冬筍之流,春筍最爲脆嫩鮮美,深受衆人所喜。
崔令鳶琢磨出筍的一百零八式喫法。
筍尖口感清脆,嫩而清甜,炒雞子或剁丁做肉餡丸子配料最佳。
中段筍節密實,口感爽脆,切片切絲切段,輕鍋小炒配各類菜蔬爲宜,不可煲燉。
底部偏老硬,便拿來煲湯燉肉,小火砂鍋慢燉,最好是同豕肉、雞肉同燉,那肉只算配菜,其中筍子吸收了肉味精華,湯鮮味美。
特別有一道時令喚作醃篤鮮的,後世名流,菜中精品。
有頌筍詩云:“夜打春雷第一聲,滿山新筍玉棱棱。買來配煮花豬肉,不問廚娘問老僧。”
說的便是醃篤鮮風味。
醃篤鮮對食材要求極高,“鮮”得是一掐就出汁兒的鮮嫩新筍,“醃”則取風味陳年火腿,比條肉更香。
砂鍋架在煤爐上,大火急燒,微火慢燉,只聽得爐子上“篤篤”冒泡頂蓋聲。
崔令鳶喫什麼都心急的人,爲了這急不得的美味,也沉下心來,只是饞得婢子們坐立不安。
茴香閒聊:“待會兒誰也莫想攔着我,便是打耳光我也勿肯放手的。”
丁香聽着她這俚俗語,真要伸手去打她,她又跑脫了,一下跑到崔令鳶身邊,圍着鍋子聞,“好香飯食”恨不得鑽進去。
崔令鳶被她晃得眼花心煩,告訴她把那些摘下來杏花洗乾淨搗成泥,就差不多好了。
婢子們手底下搗花速度都加快了幾分。
春天是頂適合喫花的季節,越冬的梅花落了接着還有粉桃白杏,暮春時節,茉莉跟海棠也開了,各有各的清鮮風趣。
崔令鳶看火候差不多了,揭開鍋蓋,“唰”地,熱白的蒸汽裹着濃鮮味兒撲在臉上。
方纔還是幽幽縷縷的香,這會子,整個屋子什麼花香米糕香都被蓋過了,香鮮滋味跨過大半個院子,便是門口灑掃的婢子都能聞見。
還以爲沈晏今日與沈五郎他們宴飲,晚上不會回來的,沒想到才盛出來,就聽見婢子們脆生的問安聲。
“郎君安好。”
聞香下馬來,崔令鳶調侃莫不是這醃篤鮮香味太沖,迫不及待的天黑前就回來了。